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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雪邊境》

03

 

西撒離男人數公尺遠,躲在門邊警戒著。他看著男人慵懶伸展,打個哈欠還順勢揉了雙眼,一切看起來特別愜意。雖然難以置信,西撒依舊感到緊張,他隨手拿起放在桌上的瑞士刀,質問著眼前仍坐在地板上的男人。

「你是誰?怎麼進來屋內的?那隻狼呢?是你幹的嗎?」西撒一口氣問出所有問題,這讓男人搔搔頭表示困擾,起身拿起毛毯裹在身下,結實的身軀佈滿傷痕,當然腹部的繃帶更是引起西撒的注意。

「突然問這麼多問題讓我很難回答啊。」他打哈欠,站直身子,眼神銳利的看著戒備的西撒。

「有水嗎?」男人問,邊說邊靠近西撒。西撒舉高手中的刀表情嚴肅,太陽穴依舊隱隱作痛,每一條神經都隨著男人的逼近而緊繃起來。

「先回答我的問題。」一字一句都帶著戒備,西撒眉頭緊皺起來,刀子穩穩地高舉指著眼前顯得愜意的男人,怪異的是,西撒感覺不到任何威脅,身為一名獵人非常明白所謂的危機意識,然而在這人身上卻讓他感受不到一絲危險。

男人嘆口氣,似乎明白西撒過於嚴謹的戒備,他舉起雙手退了幾步露出有些無奈的表情。

「這該怎麼解釋才好,看你一本正經,我想你應該也不會相信我待會兒要說的話。」

西撒不動聲色,刀口仍朝著男人。

「什麼場面我都見過聽過,信不信取決於我。」

他說完,卻換來男人一臉苦笑。

「我,」男人坐了下來,「就是那隻狼。」

「什麼?」

「我就說吧。」男人聳肩。

什麼鬼?他是那隻狼?西撒覺得剛剛聽了人生中最荒謬的笑話了。

「你這傢伙唬人也要有個限度吧?你是那隻狼?」西撒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他看著男人面不改色坐在地板上,神情認真,那雙瞳孔無比深邃彷彿對於剛剛的自白毫無心虛可言。

男人仰著頭一聲長嘆,接著使勁地猛搓自己的頭髮,似乎正苦惱該怎麼向西撒解釋。

「該怎麼做你才會相信我呢……」

這時西撒注意到男人左肩上的星形胎記,以及醒來那瞬間所憶起馬克說的話,他盯著正為了該如何證明自己身份而傷透腦筋的男人,緩緩放下手上的刀子,走到廚房倒了杯水。

「小心喝,」西撒來到男人面前遞出水,「很燙。」

男人有些不敢置信的瞪著大眼望著西撒,躊躇一陣子才拿走水杯啜飲幾口,水雖然燙口卻讓他的身子一瞬間暖了起來。

「你相信了?」男人問,刻意瞄了西撒幾眼。西撒站在暖爐前丟了幾塊木柴,不時看向窗外似乎在確認什麼。

「胎記與傷勢是騙不了人的,姑且相信吧,至少我感覺不到你在撒謊,」他仍舊看著窗外那一片雪白,「畢竟這裡是艾克曼,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

柴火燒裂的聲音在整個靜謐空間裡顯得特別響亮,西撒沖了杯咖啡,濃郁香氣在空氣中漫開,男人依舊裹著毛毯窩在床邊,臉埋進雙膝內,側腹的傷口擠壓得滲出血。西撒湊近,緩緩掀開身上的毛毯,他因為淺眠輕輕哼了幾聲,像狼的本能般閉著雙眼卻能夠感受周遭一切動靜而防備著,即使在這個無任何威脅的屋內。

「別曲著身體,會壓到傷口,你看,」西撒指著他側腹的繃帶,已經染上一片紅暈開來,「先把身體暖和起來再幫你換繃帶。喝嗎?雖然不知道狼能不能碰咖啡因……」

男人抬起頭笑了笑道著:「只要是人的型態,我什麼都能吃。」

聽完後西撒沒什麼表情,只有淡淡一抹微笑接著將自己手上那杯咖啡遞給他。

「馬克很喜歡這咖啡,喝喝看。」

他喝了幾口,五官全皺成一團。

「好苦。」

「你沒喝過咖啡吧,如果加點糖與牛奶你大概比較喜歡,不過這裡只有糖,牛奶在艾克曼是奢侈品。」西撒邊說邊拿了塊砂糖丟進咖啡內,男人喝了表情緩和許多,這時西撒像是想起什麼與男人面對面,那瞬間他察覺到那雙寶藍色豎瞳藏著無盡的深層,彷彿正在對他傾訴著什麼。

「名字,你叫什麼名字。」

男人先是瞪著大眼愣了一會兒,一張帶了點稚氣的臉龐露出一抹好看的燦笑。

「喬瑟夫。喬瑟夫・喬斯達,叫我JOJO就好。」

 

 

在艾克曼很容易因為一點小事而陷入回憶,他記得馬克帶著咖啡從鎮上回來那喜悅的表情就禁覺得人類果然是飽富情感的生物,任何喜怒哀樂都能隨著一個表情與動作而展露無遺,正因為如此人類顯得複雜,好比站在充滿迷霧的森林中想確切找到一個方向卻又能夠輕易的迷失。

而動物卻簡單許多,牠們情緒只需要靠行為與本能來加以判斷。所以比起人,他似乎更了解動物。

西撒整理屋內的每一個角落,昨天被雪沾濕的毛皮大衣已經烘乾,原本沾滿血跡的器皿也清洗乾淨放在水槽旁晾乾,這是一種負責與交代,昨晚失禮闖進別人家中還要求拯救一隻生死未卜的黑狼任誰都會覺得荒唐,所以西撒決定將馬克家中整理乾淨後再回家。

喬瑟夫裹著毛毯倚靠在窗邊,腹部的傷口仍隱隱作痛,他望著窗外那片雪白從心底湧上的卻是無法傾訴的情緒,雪白空曠的世界總是會令人失焦,幾度處於放空狀態才隨著西撒在屋內走動的聲音回過神。

「等整理完先回我家。」西撒放好掃帚,拍拍自己身上的灰塵望向喬瑟夫。喬瑟夫只是點點頭,視線依舊盯著窗外看。

「有同伴在外面嗎?我指的是狼群。」狼是群居動物,而且互相照顧彼此,身份位階也分得相當清楚,或許他有夥伴在等他。西撒想著,拿起那件大衣遞給喬瑟夫。

喬瑟夫接過緩緩穿上,大衣比想像中還要暖,原本隱隱作痛的傷口似乎被這股暖流緩和,他笑了笑。

「不,我沒有同伴,只是覺得外頭很美看得有點出神了。」

西撒沒有接話,不知為何他能夠清楚感受到喬瑟夫情緒的波動,似乎正以他無法得知的方式傳遞,像一種低鳴,動物悲傷的低鳴。

艾克曼幾乎沒有黃昏,白天與黑夜彷彿只有一線之隔,在艾克曼度日如同被人加速,醒來是白天,享受陽光短暫的普照,大地甦醒片刻之際馬上迎來殘酷冷冽的黑夜。

死寂,是用來形容夜晚的艾克曼。

所以他們必須趁著天色未暗前回到家,西撒拿起行李,離開前留了一張紙條壓在餐桌上。

「走了,等你傷好了再來好好感謝這位前獸醫吧。」他調侃著,熄滅暖爐的柴火,空間瞬間被冷空氣包覆,喬瑟夫裹緊身上的大衣,圍上西撒替他準備的圍巾,跟隨著前方的步伐踏出屋外時,他再次凝視著遠方的一片銀白。

就在這一刻,西撒聽見了,細微如鈴響的聲音在耳邊清晰迴盪,他憶起兒時曾聽祖父吟唱過屬於艾克曼森林的歌謠:

 

當聽見如雪花敲打水晶聲響之時,艾克曼的孤寂將成為另一段傳說。

永春來臨,永冬沉睡——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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