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喬瑟夫睜開眼第一個感官是太陽穴明顯的抽痛感,感受到身體並不是躺在床上,而是坐在高腳椅,趴在玻璃吧台上睡著了。幾度意識清楚到可以分辨自己在酒吧內睡著,其餘的全都被頭痛給拉扯回朦朧邊緣。

他宿醉了。然後對於喝醉之後的事情沒有一樣記得。

他摸摸自己的臉頰緩緩抬起頭,視線清楚後他環視酒吧一圈,空蕩蕩,整個空間只有他一個人。這時他內心急迫的想知道時間,窗外的天色依舊昏暗,只有幾盞路燈從外頭照進來,掛在門上的營業中告示牌朝向喬瑟夫,他笑了笑,身體靠在吧檯昏昏欲睡。

西撒呢?想起來他會在這裡的原因後,喬瑟夫又開始朝酒吧看了一圈,依舊只有他一個人,沒多酒聽見吧檯的盡頭有個人影蹲在地上,然後似乎有些刻意降低酒杯撞擊的音量。喬瑟夫起身往那個方向走去,搖搖晃晃,手裡還拿著酒杯時不時滑過玻璃吧檯表面。

「嘿。」喬瑟夫喊著。

「還好嗎?看來你是第一次碰酒。」西撒起身,拍拍他身下的圍裙。

喬瑟夫微笑,還顯得有些醉意。「有發生什麼事嗎?例如酒品差罵了髒話,或是......當個暴露狂?」

西撒聽見哈哈大笑,他放下手邊的工作,將各式酒類分類歸位後,手肘靠在吧檯上,身體向前傾斜。

「並沒有,你喝到一半就睡著了。」喬瑟夫注意到西撒的襯衫排釦,或許是因為結束酒吧工作而刻意鬆開,結實好看的胸膛正一點一點鑽進喬瑟夫的視線內。可能醉意還正濃未消退,心底有什麼觸動著,只是他還來不及確認馬上被西撒給打斷思緒。

「要喝點水嗎?看你不太舒服。」西撒又笑了,笑得很好看,臉上的OK繃彷彿被忽略一般,喬瑟夫看的有點入神。

他點頭,拿起剛剛被他拿著玩的酒杯。

西撒忙完這處後,又忙著去另一邊整理水槽,擦拭空間內每一張木桌,接著是玻璃窗、門,最後才是這個玻璃吧檯。喬瑟夫托著下巴看著西撒的一舉一動,動作不疾不徐、乾淨俐落,以及那隨著每一個動作而適度的伸展的身體。胸前、腰身、臀部,喬瑟夫甩甩頭,然後把酒杯的水喝乾。

今天晚上的記憶幾乎毫無保留,他不清楚為什麼會喝醉?而他們之間又聊了什麼,這一切都變得模糊不清,腦袋的記憶被酒精吸收徹底,接著換來的只有感官上的難受。

「其實我是不喝酒的,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會,」喬瑟夫嘆氣,「醉成這樣。」

「是你說想喝喝看不加冰塊的威士忌,也勸過你威士忌很烈沒有人不加冰塊就直接喝,不過你很固執就一口乾了。」

「完全不記得,看來真是糟糕透了。」喬瑟夫按著微微發疼的腦袋抱怨著。

「別忘了等天一亮還要上課,沒有什麼比宿醉還要糟糕。」

說完,西撒也擦完吧檯,他脫下圍裙放進櫥櫃下的小抽屜,關掉氣氛良好的小燈泡,最後拿起皮革大衣套在身上站在喬瑟夫面前。

「還有三個小時,好好回去補眠吧,多喝水,如果症狀沒有好點就吃點番茄。」西撒說。

「番茄?」

「解酒挺有效的,是否適用就看個人體質了。」西撒圍上圍巾,領著喬瑟夫走出店門口。

街燈從頭底上灑下來,喬瑟夫與西撒面對面,他們站得很近,彷彿能從彼此的距離感受到彼此的溫度。情緒總是來的又急又快,而情感總是伴隨著情緒而誕生,西撒的臉龐令喬瑟夫看得出神,或許用漂亮來形容男人一點也不奇怪,套用在這人身上卻再適合不過。逐漸的有個畫面從腦海一閃而過,向日葵花海、陽台上的人影,如影隨形跟著他每日每夜的夢境,在酒精的催促下似乎起了點化學變化。

「回家小心,」西撒指著自己臉上的傷,「謝謝。還有就是,你其實很好,真的。」

膨脹,然後收縮。心臟律動的速度超乎他的想像。

「 Buona serata ,JOJO」

接著絢爛地炸開。喬瑟夫深深吸一口氣,在他轉過身準備離開前,他又再次叫住那個人的身影。

 

「很高興認識你!西撒!」

一氣呵成充滿情緒的口吻全數脫口而出後,換來的是一陣燙熱與紅暈。西撒停了下來,擺弄自己的圍巾,低頭看著腳上沾上泥土的皮靴,他沒有轉過頭,微微側著臉,然後一個微笑映入寶藍色的虹膜內。

他離開了,用另一種方式認同他。喬瑟夫蹲了下來,有些不知所云地抱著頭,盯著腳下的小水窪。

或許這就是史摩基所說的命中註定也說不定。

 

 

10

 

那個始終沒有露臉的人影這次終於看見他完整的樣貌。場景又是一片花海,陽光和煦,風穿過花海的聲音沙沙作響,喬瑟夫與他面面相覷,他們相視一段時間,沒有任何一個人開口打破沉默。

喬瑟夫很熟悉這個人,是認識不到幾天的義大利人。

西撒微笑,身上穿著彷彿是19世紀的服裝,頭上繫著倒三角形造型的頭帶隨風飄揚,最令人注目的是耳朵上方綁著小羽毛,整個人像天使一樣。喬瑟夫依舊沒有說話,正確來說是他無法說話,張著嘴像小美人魚失去了聲音,他想一探究竟,最後只換來西撒的微笑。西撒吹著泡泡,不停朝天空吹,直到視線中的天空被一層泡泡給覆蓋後,他才停下來,慢慢靠近喬瑟夫。

這一切都異常熟悉,彷彿他們早就認識,隔著不同的時空認識了彼此。

喬瑟夫又喊了一聲西撒,風帶走他的聲音,卻帶來另一個音調。

「JOJO——」

接著眼前的人漸漸消失,開始如泡泡般透明、破裂。喬瑟夫伸出手試圖抓住他,然而他都無法觸碰,好似他像個幽靈無論如何都沒辦法接觸,最後他聲嘶力竭,可惜這一切都徒勞無功。口中的「西撒」沒有順利從空氣中傳達給對方,只能眼睜睜看著對方消失、離開。

離開——消失——然後……

最後所有畫面扭曲成一團,呈現跑馬燈狀態,沒有字幕與對話只有心痛的影像與畫面,喬瑟夫感到一陣痛苦,左手腕開始疼痛的厲害,腦袋也彷彿被鈍器重打而劇痛,於是他抱著頭大吼。沒有聲音。包圍他的只有黑暗靜謐的空間與歷歷在目如親身經歷過的影像,他面部猙獰、難受、狼狽,簡直像一場難看的默劇。

喬瑟夫倒在空間內,又冷又孤獨,他體悟到這就是所謂的死亡。一個人躺在這被黑暗吞噬,沒有人人所說的天使,更沒有待在天國甚至是神身邊,只不過是與孤獨陪伴,一動也不動地感受著冷與死亡的事實。

「原來你這麼孤單啊。」自己的聲音迴盪在空間裡,喬瑟夫笑了,連對話也只能說給自己聽,能回應的也只有自己了。

他累了、睏了,閉上眼是一片黑暗,那麼睜開眼的時候呢?想必也是一片黑暗吧。

既然如此,那就好好睡吧。

 

-

 

醒來的時候,他滿臉都是淚水。

喬瑟夫緩緩撐起身體坐在床上擦拭自己的臉,他深深吸口氣,手捂在臉上感受掌心濕黏的觸感。鬧鐘準時在七點鐘響起,喬瑟夫沒有特別理會,只是坐在床上無神地回想那清晰的夢境。    

那出現變化的夢。

西撒的臉龐出現在腦海中揮之不去,他笑得很好看,站在那片與他相符的向日葵花海頻頻微笑,甚至輕柔地呼喚名字,直到最後仿佛墜入地獄般無盡的孤獨深淵。這些情緒全讓他久久無法消化,頭痛幾度又發作起來,吞了幾顆放在抽屜的阿斯匹靈,接著搖搖晃晃下來床走向浴室。

鏡中的他狼狽不堪,哭紅的雙眼與鼻子,充滿血絲的雙眼說明他昨晚被夢境折騰。阿斯匹靈的效果奏效,連昨晚的宿醉都稍稍減緩,喬瑟夫做完最後的梳洗,換了件黑色高領毛衣,褐色麂皮靴與一件burberry風衣。

他祈禱今天能夠一切順利,至少不要像昨晚一樣糟。

 

喬瑟夫躲在轉角處看著西撒正在與絲吉Q聊天,距離不夠近無法確切聽見對話,但能夠確定的是他們彼此認識,並且認識一段時間。在查令十字路上走了約莫三分鐘,正準備經過絲吉Q經營的小店時,西撒從另一邊的十字路口出現,身上穿著黑色大衣與灰色圍巾,當然最顯眼的是那頭看起來柔順無比的金髮與臉上淡色的倒三角形胎記。

西撒一如既往的招牌笑容與絲吉Q打招呼,接著便聊了起來。

然而喬瑟夫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躲起來,可能多少與昨天的夢有關係,畢竟夢裡的人現在正好端端地站在不遠處與人說笑。喬瑟夫發現,西撒的笑容與夢裡所見到的一模一樣,溫柔又好看,且令人著迷。有幾次喬瑟夫看得出神,也幾次被經過的路人給拉回現實,西撒並沒有聊太久,他買了一杯應該是咖啡的飲品離開,頭也不回地消失在查令十字路的盡頭。

喬瑟夫鬆口氣,緩緩從轉角處站出來。

「你們認識?」喬瑟夫走向絲吉Q詢問,絲吉Q笑了笑,撇了一眼不遠處的轉角處。

「既然都認識就別躲著啊?又不是小孩子。」絲吉Q嘲笑,滿臉趣味地看著嘟著嘴的喬瑟夫。

「你可沒說你們認識。」

「你也沒跟我說為什麼你要躲起來。」

 

喬瑟夫咋舌,表示說不過她,他坐了下來搔搔頭,不曉得該怎麼解釋自己躲起來的原因。

絲吉Q歪著頭湊近看著喬瑟夫的臉,只見他滿臉為難,有話說不出口。

「那個人是西撒。」

「什麼?」

「我說那個人是西撒!」

「說清楚一點啊,你說的不清不楚我怎麼知道你到底在說什麼?」絲吉Q也急了起來,那個人是西撒?什麼跟什麼啊?哪個人?那個人?到底是誰啊?

喬瑟夫開始不耐煩起來,搔頭的頻率又增加,幾乎要把他好不容易整理好的頭髮抓亂了。

「常出現在我夢裡的那個人,是西撒!」

聲音低沉的可以,充滿無助與疑惑。絲吉Q坐了下來,將可愛的鵝蛋臉托在手掌內,他眨眨眼,似乎對於喬瑟夫說的話不太驚訝。

「你好像很困擾的樣子。」她說,一手將掉下來的頭髮塞到耳後,「不過奇怪的是,聽你這麼一說我一點不驚訝。」

她猶豫了一下,又繼續說:「從一開始聽說你跟西撒有了交集後,便覺得你們之間有種密不可分的關係。可能是女人的直覺吧。」絲吉Q笑得很甜,似乎一點都不擔心喬瑟夫的話,反而露出鬆口氣的模樣。但是喬瑟夫還是很不解。他抱著頭趴在桌上,雖然好幾年來夢境裡的人已經真相大白,但夢境的變化令他無法掌握,彷彿是一種警告,直覺這麼告訴他。

喬瑟夫沉默一段時間,最後決定不把夢境的改變告訴絲吉Q,他打算再過個幾天看看夢境是否有其他變化。

「JOJO?」

被一喊,喬瑟夫回過神。「或許你說得對,自從遇見西撒後身邊的人都說這並不是偶然,」喬瑟夫皺起眉頭,語氣略微沉重,「老實說我有點擔心。」

「擔心?」絲吉Q問。

喬瑟夫起身,椅子被拖出長音,表情有些凝重。「沒事,或許該找個時間跟醫生多要點阿斯匹靈才是。」好讓他的頭痛減緩。

說完,喬瑟夫向絲吉Q買了一杯重拿鐵,他始終喝不習慣濃咖啡,需要非常多牛奶來中和那種苦味。他小啜一口熱咖啡,身體暖起來後便準備離開,向絲吉Q到過謝,再次踏上查令十字路的同時,身後的一個俏皮聲音迫使喬瑟夫停下來。

「JOJO!記得別跟西撒吵架喔!他可沒你想像中那麼壞,他是個很溫柔很認真的人。」絲吉Q不停揮手,臉上的笑容更是燦爛無比。喬瑟夫看了笑了笑,舉起手上的咖啡後再次轉身離開。

「這我知道啦,」他想起昨晚西撒在酒吧前與他離別的表情,胸口有個溫度不斷竄上,「我才不會跟他吵架,笨蛋。」

二月一日,英國倫敦,天空一片陰霾,又要開始下雨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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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律裡◂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