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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西撒一整路都不說話,安靜走在馬克身邊。馬克跟路過的幾個人打了招呼,他們穿過理工學院前的大理石大廣場,然後再走個幾百公尺就是校門口。

「沒想到是個有趣的人。」

「什麼?」西撒問。

「JOJO呀。」

西撒沒有接話,任憑沉默成了他們間的接話者。

「他沒那麼糟,相信我。」馬克說的斬釘截鐵,臉上更是露出自信滿滿的表情。西撒看他幾眼,撇撇嘴。

「我明白,但要我這麼快接受有點難,有些事第一印象是騙不了人的。」他堅信第一印象的重要性,或許如此主觀認為可能不太公平,但他怎麼也無法打破這在他心中根深蒂固的觀念,畢竟截至目前為止所遇過的人,真正相處過後幾乎與第一印象差不多。

好比馬克,他在西撒第一印象中是誠實、可靠的人。

聽見略為尷尬的笑聲後,西撒停在校門口前幾公尺,看著手錶的時間,打工的時間快到了。

這時馬克轉過來。「什麼時候打算回一趟義大利?」

被這麼一問,西撒險些時間答不出口。他並不是在思考該怎麼回答,而是他明知道該怎麼回答卻無法好好說出口。

停頓半晌,他開口道著:「現在的打工光是支付義大利那裡的養育費就夠吃力了,倒是沒有想過回去這件事。」

邊說他邊盯著自己那雙昨天忘記擦掉水漬的皮鞋。

回去義大利是他連想都不敢想的奢侈事。能夠來英國念上不錯的木工系就足夠讓他謝天謝地,也或許是他上輩子積了陰德遇到貴人,願意代替支付大學四年的昂貴學費,否則連作夢都不敢想像能夠站在這舒適的校園內,更不可能遇到像馬克這樣熱心可靠的人。

馬克一臉抱歉。「噢,機票可不是小數目,抱歉,我……」

「嘿,道歉就免了,省著點給你女朋友。」西撒調侃幾句馬克便笑了出來。

「對了,」馬克想起什麼問他,「聽說你找到室友了,恭喜。」

這時西撒才恍然大悟馬克所說的事情。自從他搬到倫敦後,在郊區的五樓公寓租了間雙人房,當時他認為這間公寓地段理想,雖然在郊區但是離市中心搭個十至二十分鐘的公車還算近,離學校也不遠,徒步大約十分鐘就可以抵達。但不巧的是,當天與房東約好看房時,原本看上眼的房間被人早一步付了訂金,並且付上一倍的訂金。

剩下頂樓的雙人房,西撒非常猶豫,畢竟沒有朋友願意住郊區,他們寧願選擇比這裡貴上一倍的房子,也不願意住在連一間像樣的酒吧都沒有的街區上。

不過房東很好心只跟他收四分之三的分租,似乎是因為頂樓比較熱,廚房也必須跟四樓的房客共用,她也告訴西撒如果找到室友,也不必擔心剩下的四分之一。

後來聽說那個付高額訂金的房客住了幾天又退租了,原因似乎是有急事回老家,但後來退租後不到半天,馬上又有新房客以普通訂金租了那間單人套房。

「是啊,那個人說他有一位認識的人剛好今年入學正在找房子,剛好我這裡缺室友他就介紹給我了。」

「什麼時候?」

「原本是今天傍晚,但是對方似乎臨時有事所以改成明天下午三點。」

「再次恭喜你,西撒。好事接二連三來,別再說他是瘟神了。」

「究竟要提他多少次啊。」

「好,不說了,別耽誤時間了。」

馬克揮揮手往文學院的方向緩步走去,他會去院館內的讀書室複習今天的授課內容直到晚餐時間為止。

西撒走出校門,穿過查令十字路的交叉口後來到一處小巷口,他看見一群人,五個人,眼神銳利如箭盯著他看,西撒也注意到那五個人手上各自拿著鈍器,有看起來經歷不少打鬥而血跡斑斑的金屬棍以及質地堅硬的木棒。

其中一個站在中間,穿著風衣戴著高帽的男人停了下來,一開口的嗓音讓西撒覺得有點熟悉。

「好久不見,自從上次嘗到潑滿臉的威士忌後,對你這傢伙可是怎麼忘也忘不了呢。」男人開口笑著,聲音像壞掉的鋼琴,張口笑的牙齒虎牙處裝了顆金色假牙,臉上更是有幾道明顯傷疤。

西撒滿臉疑惑,聲音低沉問著:「你們是誰?」

男人聽到笑得更開心,難聽的沙啞聲在巷口迴盪。

「不然賞幾個棍子看看記憶會不會好一點。」說完,他身旁的男人開始動作,揮舞著手上的武器虛張聲勢起來。這時西撒好像在他模糊的記憶中似乎想起些什麼。

金色假牙、聲音像隻青蛙聒噪難聽,的確有這麼一個混蛋在他記憶中盤旋。

他被找碴了,不過要讓他們失望了,因為他根本沒在怕。

 

05

 

哈根達斯的口感一向是喬瑟夫的最愛,他曾經最高紀錄可以吃到五盒不成問題,由於價格貴得嚇人,於是選擇在心情不好的時候來上一碗巧克力口味解解悶。

下午最後一堂英國文學課讓喬瑟夫受不了。整堂課他像隻啄木鳥不停往桌面上點頭,直到教授那毫無高低起伏的音調從耳中消失的那一刻,頭自由落體般往桌面上一撞發出巨響,喬瑟夫除了整個人清醒外,也被教授唸了一頓。

「來,趕緊吃免得融化了。」絲吉Q拿了一碗冰淇淋放在桌上,她拉開椅子坐在喬瑟夫的對面。只見喬瑟夫撇了幾眼後吃了起來。

泰晤士河畔的風吹來,一大口冰塞進口內凍的太陽穴刺痛不已,喬瑟夫花不到一分鐘的時間便把一個手掌心大小的哈根達斯吃個精光。他舒爽的對著陰霾天空吐口氣,果然不出所料,好天氣只持續了一個上午。

「上學這麼不開心的話,來我這打工如何?給你個掃地一職。」絲吉Q嘻嘻笑,收拾桌上的空盒,拿進一間形狀像個牛奶紙盒的小屋內,接著看她拿出一條藍色抹布擦拭桌子。

「妳想想有一隻熊拿著小不啦嘰的掃帚站在一個色彩繽紛的小屋前打掃不是很怪嗎?駁回。」喬瑟夫一手托著下巴一手揮著,然後又嘆口氣。

那個夢,這兩天停了下來。如一齣影集每一集的前情提要,不斷告知觀眾上一集重要的部分,免得隔了一個禮拜的記憶無法順利連接起來。

他的夢也是如此,長久以來飽受折磨的夜晚,昨天更是難得地躺在床上,醒來彷彿是一瞬間,沒有頭疼的早晨,沒有疲累不堪的身軀,更沒有令他苦惱的臆測。

猜測夢中出現的那個人究竟是誰?他又來自哪裡,是否跟他有任何關係。

然而他卻感到一股怪異感受,如同盤旋在泰晤士河上頭形單影隻的鳥兒,空虛。

喬瑟夫還記得剛剛一口口帶著情緒嚥下的哈根達斯,固體進入口腔內瞬間融化後,滑進喉嚨的冰涼觸感使他打了個冷顫,神經刺激的腦部,腦袋一瞬間彷彿被凍僵一樣疼痛。而這種如吃冰一樣的痛感跟他數年來被夢纏著,迎接每個早晨的鮮明感官相符。

還真是個被虐狂。喬瑟夫嘲諷自己,他伸個懶腰,起身準備去泰晤士河畔逛逛。

絲吉Q看著他滿臉疑惑,喬瑟夫皺起眉頭好奇問著:「臉上有什麼嗎?」

她搖搖頭,依然坐在椅子上,手肘靠在透明玻璃桌上,兩個手掌舒舒服服地捧著鵝蛋臉。「如果事情有點進展,就去試試看吧。」

喬瑟夫頭歪向左邊三十度,一臉費解。

「沒頭沒腦的說些什麼啊?」後來他聽見帶著調皮的笑聲。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女人的直覺吧。看你若有所思,心想大概有什麼事情在你身邊變化了吧。」他碎笑幾聲繼續道著,「今天冰淇淋的帳算我的,下次可沒有了喔。」

說完,有一對情侶走向那個牛奶盒小屋,絲吉Q揮揮手便進去招呼客人了。 

 

喬瑟夫租的短期公寓在查令十字車站附近,需要繞過幾個小巷口才會抵達。那間公寓不太起眼,記得是在某間小酒吧的對面,那間酒吧在喬瑟夫眼裡挺特別的,因為在查令十字路上書店林立,要找上一間像樣的酒吧實在很難,大部分的人都會前往攝政街小酌幾杯,正因為如此那間小酒吧成了查令十字街居民的喜愛。

但他都沒進去過,搬到那裡的時間也不長,畢竟他之前是住在郊區一間有著單人套房的公寓,後來因為艾莉娜奶奶突然生病而回老家一趟。

拐了個彎,喬瑟夫進到一個小巷內。地面濕得一塌糊塗發出難聞的惡臭,他踮起腳尖決定快速走過這條捷徑時,在對面巷口傳來鈍器敲打聲。

當然還有令人不安的群毆聲。喬瑟夫稍微停了下來,他並不想插手介入,就像某個人所說的,有些英國人都是披著紳士衣的流氓。

喬瑟夫稍微算了一下人數,總共五個人,似乎群體攻擊一個目標,真真實實的圍毆在他眼前真實上演,喬瑟夫吹吹口哨,雙手插在口袋打算視而不見,暗自在心中祈禱那個人能順利脫困。

如果他身手好的話。

這時,一個人影從圍毆人群中冒出來,一頭金髮,身上穿著長袖高領毛衣,身手矯健地將身旁衝上來的人打個正著。喬瑟夫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揉了揉雙眼再次睜開確認,這個人他認識,而且剛認識不久。

正當男人忙著應付其他三人時,喬瑟夫看見有個男子狼狽地從那人身後歪歪斜斜地站起來,手裡拖著一個斷裂的鐵棍。

有什麼在驅使他的雙腿向前衝刺,說起來應該是下意識的反應,喬瑟夫衝到對面巷口,連路口的交通號誌都沒來得及顧上,他心中正燃起一股無名火,非常火大。

衝到巷口後,他二話不說拿起地上一顆手掌大小的石子往昏暗的巷口一扔。

 

命中紅心。

 

 

06

 

西撒一臉錯愕看著喬瑟夫拿著一顆石頭往自己身後砸,石子哐地一聲敲上牆壁的老舊鐵管,接著聽見如沙包重重摔到水泥地面的悶聲。他轉頭一看,一個男人眉心被狠狠砸出個小洞鮮血直流,而且已經失去意識口吐白沫。

喬瑟夫的表情充滿不悅,拳頭更是緊緊攢著,他環視著周圍的情況,除了那個剛剛被他砸中的男人外,其他的人都只是受了點輕傷而在地上不停扭動。他猛然抬起頭看西撒幾眼,那張白皙臉蛋被劃上一道血痕,大概是被銳器劃傷所導致,血漫出傷口沿著顴骨滑至下巴。這個模樣讓喬瑟夫嘆口氣,二話不說抓起那髒兮兮的手腕,將西撒扯出巷口隨便往一個方向跑著。

「喂、要去哪?那些人還沒……」

「有人在圍觀,再這麼下去那些躺在地上的人不久又會站起來,你想要被帶進警局嗎?」

「可是——」

「沒什麼好說的,總而言之先跑再說。」

「跑去哪?再怎麼逃他們總有一天還是會來找碴,我得今天做個了斷。」

這一句話始情緒原本在爆發邊緣的喬瑟夫再也忍不住,他緊抓著西撒的手,不理會他任性的聲音持續走在查令十字路上。

「你是耳聾嗎?叫你放開。」西撒慍怒的說,但喬瑟夫沒理會。

「JoJo——」

「別鬧了行不行!就算你跑去跟他們轟轟烈烈幹一架又有什麼用?」喬瑟夫聲音沉的很低,所有情緒好像全部擠壓在喉嚨內,他已經盡量不發脾氣了好好跟他說話。

「把他們打得滿身傷,然後自己也跟著掛彩就是你解決問題的方式嗎?就算我認識你沒多久,你也不是這樣的人吧?」

他說了幾句之後西撒便安靜下來,沒有再多說什麼。

喬瑟夫依舊牽著西撒的手腕,他們經過兩個街區,穿過幾個小巷口,喬瑟夫每經過一個巷口就會往裡頭看幾眼,確認那些人是否有追上來,看到巷口內如往常般擺放幾個骯髒大型垃圾桶與幾隻老鼠奔過才帶西撒快速走過。

關於心中那把無名火喬瑟夫不是很清楚原因。當他看到西撒在巷口被人團團圍住時,心中頓時只有「要去救他」的念頭閃過,接著下意識衝過馬路,也忘記交通號誌的存在,就像整個世界在那一瞬間全都因為他而運轉。直到他意識過來,在西撒後頭的男人早就倒在地上一動也不動,而西撒則是一臉錯愕看著他,對於自己的出現而面露不可思議與疑惑。

所以喬瑟夫想,那把無名火可能出自於心中某中不安的因素所導致的,但確切的原因還是需要時間去思考。

拐了幾個彎後,一棟舊公寓矗立在查令十字路的最尾端。喬瑟夫停下來,手指著那棟公寓說:「先去那裡吧。」

「那裡是?」

「我家。」

西撒跟著喬瑟夫的腳步來到公寓門口,漆上白色油漆的五階水泥樓梯斑駁,有幾個地方因為長了壁癌而剝落,檜木色的大門似乎被狗爪磨過有著好幾道抓痕。西撒有些訝異,絕不是因為他認為喬瑟夫住的地方跟他本人的落差,而是查令十字路上有著這麼一間奇特的老公寓。

他曾經聽馬克說,查令十字路這一代的老公寓幾乎被拆光了,這些老公寓的前身都是曾林立在這條路上的書店。而隨著時間與科技的進步,書店幾乎都無法生存而倒閉,於是轉型成學生最愛的便宜公寓套房。但這個光景並沒有持續太久,人們生活型態的改變也導致對生活需求的慾望大增,無法給現代人足夠的生活機能的老公寓逐漸被這條街給拋棄直到消失殆盡。

然而這棟公寓卻依舊矗立在這條街上,像一位經歷歲月洗練的老人,佝僂身軀看著查令十字路的每個變化,這讓西撒感到欣慰。

「進來吧,我住三樓,沒有電梯,所以稍微運動一下吧。雖然我們今天動的夠多了。」喬瑟夫打開門,旋轉而上的古典樓梯一圈一圈地向上攀沿,鐵欄杆沒有漂亮的亮黑光澤,西撒可以想像,這些附著在樓梯旁的鐵欄杆被每一位曾短暫停留於此的人輕輕撫摸過。不同的職業、不同身份,婆娑著這曾經屬於他們的避風港。

喬瑟夫已經走到階梯上,他回頭看著不停抬頭環視著四周的西撒。

「你也感覺得出來吧。」

西撒聽見聲音看向喬瑟夫,他摸著鐵欄杆站在階梯上抬起頭環視這棟老公寓

「這棟公寓有著一種安心的感覺,雖然我不知道該怎麼描述,所以只能用安心來形容了。當初來到倫敦時房子找了一陣子,這間老公寓在查令十字路上的小角落上矗立了快半世紀,大概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才讓我決定住在這。」喬瑟夫笑著,手像撫摸著一隻撒嬌的貓來回觸碰鐵欄杆,「可惜的是,再一個月這裡就會夷為平地,取而代之的是一棟昂貴的新式建築。」

西撒明白喬瑟夫所說的安心感,當人處於異鄉時,會從相似的事物裡寄託無法宣洩的情感,他也是如此,即使是一張老舊到泛黃的照片也足夠在夜深人靜的寂寞夜晚排解鄉愁。

「明天要去看新的租屋處,也是時候該跟這個老朋友說聲再見了。」喬瑟夫碎笑幾聲,語調裡充滿不捨。

空間裡瀰漫著淡淡的薄荷香氣,陽光從一旁的老舊窗戶穿透進來照射在泛黃磁磚上,喬瑟夫敲了敲鐵欄杆發出清脆聲響,他看著西撒,笑著說:

「上樓吧,還需要我牽著你的手帶你上去嗎?」接著露出燦爛笑容,西撒感覺到有什麼正觸動著心口處,像是他十幾年來從未體會過的。老公寓的氛圍如他的笑容一樣令人安心不已。

「你紳士錯人了,不過,做得還不錯。」

西撒踏上階梯,他們一圈一圈地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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