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久不見,我終於上來寫青黃了!太久沒寫生疏好多,於是趕緊上來給各位鞭打鞭打。

-說明一下這篇,《平行過後的交叉點》是十二月台灣CWT要準備的刊物,因為很久沒出本,所以先上來試試水溫公開連載幾篇~會寫多少自己也不知道,雖然很困擾但會努力呈現最好的給大家。

-設定是大學時期青黃,有自創人物。

-這是從LOFTER那裡更新過來的,因為我很懶W所以一次貼發過的7篇~

-閱讀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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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端──

 

  人都會為某些事而窮極一生,花大把的時間與心力,只為了培養出一些令自己滿意的結果。

  然而愛情這種東西,飄忽不定、模糊不清的抽象概念,卻能夠讓人砸了歲月與理性,回過神來才發現,原來愛情,是個投資報酬率極低的奢侈品。

  那時的我還不懂原來愛情是如此廉價的東西,甚至認為憧憬愛情是一種天真爛漫,所以我狠狠砸了我國中那段青春,把我一直以來所憧憬的、小心呵護的情感拋向另一個人。然而期望越大落空越大這種亙古不變的道理我卻沒有早一點理解,當摔痛了才恍然大悟原來憧憬只是一種令人難熬的枷鎖。

  所以帝光畢業後,我先是在空無一人的教室大哭一場,哭自己竟然就這麼什麼也沒得到,三年匆匆流逝。我去了神奈川,他去了東京。這沒什麼,因為我只是想試著看看是否能稍微拋下那份情感。

  效果並不顯著,大概是左耳垂上那個記號意外沉重,我開始後悔當初為什麼要在八月三十日那天穿這個耳洞,這是個極度可笑的行為,像是每天提醒你,曾經有個人讓你放不下,甚至願意為他在身上打個洞,戴上好似與他的紀念品一樣。

  後來我換了耳釘的顏色,從原本的深藍換成銀色,我並不想讓這個傷口癒合,畢竟可以在拍攝上有著顯著的效果,所以我決定留著,只是把以前常帶的耳釘收起來,至於放在哪裡,我也不太清楚了。

  真正放下是去海常的第一年,我在全國大賽遇到了他。他沒什麼改變,身高比帝光時還要高,身材也壯碩許多,但唯一改變的是原本對籃球衷心且天真的個性已經不再,他傲慢自大,認為自己是最強的,就連隊友也不看在眼裡。我很失望,失望透了。那時在場上,我突然想起帝光的我們是怎麼打籃球,又是為了什麼打籃球,我永遠記得看到他上籃的身影多麼吸引人,彷彿籃球是他的唯一,也是全世界唯一懂他的夥伴,所以我決定要跟在這人身後,總有一天要與他並肩同行,哪怕幾秒、一瞬間也好,只要有機會,我就會死抓不放。

  然而我很失望,失望他竟然對籃球如此狂妄,於是我下了個重大決定,這個決定比畢業來到海常,甚至比我放下對他的情感還要有意義。

  「我決定不再憧憬你了。」我這麼跟他說,接著對著他笑,我不曉得我當時的表情是如何,可能夾雜著對他的失望與對自己的難過,就這麼放棄近三年來著憧憬,狠狠甩開。最後我還是輸給他,從來沒贏過他,我們一對一多少次,我就輸多少次,每次打輸球,尤其輸給他,我都會很不甘心,就差那麼一點就可以站在他的位置上看看他眼中的籃球世界。但那一點點對我來說,卻是好長、好遠。

  那天一切都刻骨銘心,記得我哭得有多慘,哭對自己的無能為力,對他失望更對自己失望透頂,後來我重新振作,每天苦命練球,我已經忘記原來憧憬就只是這麼一回事。

 

  高中畢業後,我意外考上東京的大學,在高中那段期間跟帝光時期的隊友見過幾次面,那時也有與他面對面,但我們談話很少,我試著裝作若無其事開開玩笑,他也會拿我的笨當笑話,我不以為意,因為我們從以前就是這樣相處,沒什麼,真的。

  上了大學後,老實說我已經對以前發生的事情帶著模糊印象,我還是繼續打籃球,也同時進行模特兒的工作。我就讀服裝設計系,主要是我已經決定要往模特兒的方向就職,模特兒的工作讓我越來越有成就感,也漸漸地,籃球成了我興趣,但習慣依舊沒變,休假日會到附近的籃球場練練球,只不想讓培養已久的手感消失。

  我有過好幾段感情,不外乎都男人,也不外乎都是以失敗收場。我喜歡男人,是個同性戀,這個事實我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消化殆盡,或許罪魁禍首就是那個纏著我數年的人,他讓我的憧憬變成愛情,最後又把憧憬徹底埋葬,直到現在我對愛情只剩下失望,我不再與任何人交往。既然不想讓自己受傷,也不要讓任何人受傷,這是最好的方法,也是最差勁的做法。

  埋葬自己情感後,逐漸地以工作為重心,也交了幾位還算不錯的朋友,偶爾喝喝酒聚會聊天,系上發生什麼事都是我們的話題。青峰大輝是誰?我會說他是以前的隊友,有點狂妄自大,也因為他讓我一頭栽進籃球的世界裡,後來全國大賽輸給誠凜而又再次回復到從前的他;那黃瀨涼太是誰?一個小有名氣的模特兒兼演員,也是個親手將情感埋藏的同性戀。

  我對愛情失望透頂,就如同對自己一樣。我的日子過得很平凡,沒有任何人來擾亂我的情緒,撥弄我的情感,都沒有,只要有人來搗亂我一定會狠狠甩開他,接著拒絕在外。但總是有例外,讓我相信即使我再怎麼去避免,該面對的命運終究會擺在你眼前,逼你去面對、改變。

  那是個特別炎熱的夜晚,那天被邀請去參加聯誼會,我沒有拒絕,他們認為只要有我在,女孩子就會特別多,雖然我本身對女人沒興趣,但偶爾參與這種活動也不錯,當作認識朋友,當然,我去那裡就是不停的微笑,女孩子基本上就會不斷貼上來,這讓我有些不舒服。

  所以在決定離開去廁所透透氣時,有個聲音在我的頭頂上方喊著我的名字,聲音很耳熟,語調帶著驚訝,好像我怎麼會出現在這個空間裡那種驚奇感,我抬起頭,愣住了。

  「黃瀨?」

  這個人的確很熟悉,熟悉到不得了,因為他曾經跟我很親暱,當然這是我自己這麼說的。看著他站在對面,與我面面相覷的朋友們都開始竊竊私語,突然被一個人大吼自己的名字並且站在面前誰都會以為我惹上了麻煩。我微笑試著化解尷尬,起身微微彎著腰緩慢從桌內往外移。

  「不好意思,他是我朋友,你們繼續,我先離開了。」頓時女孩子那邊傳出不滿的聲音,其他人也開始招架不住女孩想離開的衝動,但這不關我的事,我得先處裡出現在我眼前的這個人。

  我們走出居酒屋,他走在後面,走得特別慢,我在一條巷子口停下來,轉過頭看著他。「你也住這附近嗎?」心頭開始慢慢波動起來,我不曉得自己怎麼了。

  他抓了自己那頭深藍短髮,小動作很多,似乎不太敢直視我。

  「在前面那個公園的轉角處一間學生公寓,」他停下來深吸口氣,「沒想到會在這遇到你,黃瀨。」

  我也沒想到會再看到你。心情很複雜,平靜如水的情緒又開始波動,我努力不讓自己看起來著急,以微笑掩飾一切。

  「真的好久不見,自從高中之後就沒什麼見面。你讀哪?我讀S大服裝設計系。」我找個話題開始閒話家常,希望藉由這個聊天能化解一些只屬於自己的難堪,也不知道怎麼了,手開始發抖,突然很害怕站在他身邊。

  「A大體育系,我是體保生。還再打籃球嗎?」他聲音非常溫柔,也很有磁性,依舊是我喜歡的嗓音,不疾不徐的語調也總是讓人著迷,然而我發現,他的聲音似乎有些改變,帶著一點成熟的沙啞感,或許在我們沒見面的時候他又改變了,是因為什麼改變?又是誰把他塑造成現在這成熟穩重的模樣?

  越想越覺得被自己莫名的焦慮給打敗,我看著前方服飾店玻璃窗外的海報,一個我正站在那,穿著他們的品牌打著廣告,他也跟隨我的視線看著那張對我來說意義特別重大的紙張。

  「當然有,只是不像小青峰你一樣變成你的唯一。現在那個,才是我的唯一。」聽見他的笑聲後,我們之間剩下沉默。他可能在想,原來時間可以改變一切,他變了,我也變了,雖然表面上我還是那個我,但我們之間有什麼氛圍正在改變。

  街道上人來人往,球型街燈像顆氣球浮在空中,人群將好像將我們淹沒,小青峰依舊沒有說話,他持續站在我身邊,曾經有段時間我們也是這樣站著,帝光的時候,練完球會一起去便利商店,似乎一整天的熱氣都集中在那一瞬間,他得意自己又贏了我,而我則是拼命苦笑掏出皮包,幾乎每天上演的哈根達斯戰爭似乎成了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回憶總是殘酷,卻也令人刻骨銘心。當我正陷入回憶的洪流裡時,他走到我面前,影子覆蓋在我身上,這是頭一次這麼近地與他面對面,我吞吞口水,現在的我已經猜不出他的任何行為帶著什麼樣的目地,以前還憧憬愛情時會認為下一秒可能是親吻擁抱,但現在已經無法這麼期待。

  或許別抱期待是對的,他掏出皮夾,看了便利商店一眼。

  「想吃哈根達斯嗎?或許你會喜歡香草口味的。」香草是他曾以前最愛吃的口味,我不喜歡,因為過份甜膩的味道讓我拒之在外,我也曾經跟他表示我不喜歡香草,比起香草我更喜歡巧克力,而他不喜歡巧克力,我們常因為這樣而爭吵一番,很幼稚吧?但那段時期是我最快樂的時候。

  「你明知道我的喜好,現在見面還想挑戰我啊?小青峰還是小青峰,哈根達斯論戰還是一樣。」說完我笑了出來,很輕鬆,不曉得為什麼我們原本緊繃的神經全鬆開了,原本害怕而表現不自然的行為也消失,取而代之是我與他走進便利商店,他挑他的香草,我挑我的巧克力。趁著冰淇淋還沒因為炙熱天氣而融化前將它吃完,也拜這天氣所賜,我跟他說我住在哪,附近有個籃球場,很大、沒什麼人,可以盡情投籃,但就是因為人少所以找不到伴一對一,我好像失心瘋一般跟他分享籃球磨擦過籃網的聲音總是會讓人起雞皮疙瘩。

  那一瞬間,我看見小青峰站在旁邊一邊笑一邊聽我說,我停不下來,好像把我之前做的決定全拋諸腦後,這時我哈哈大笑為什麼會這麼喜歡籃球,沒注意到他早就站在我面前,發現他的身高又比高中更高一些,甚至比我高出半顆頭。

  「你變高了,讓我好有壓力。」我撇著頭,嘗試不要與他對到眼,他靠得太近,讓我稍微不知所措。

  「三公分,但也是極限了。」

  「小青峰怎麼了?」我問他,他沒有立刻回答,持續盯著我看。

  壓迫感來襲,我想逃開,打算從旁邊的縫隙鑽出時,他壓在身上的影子消失,眼前的景象不在是他那有著小鬍渣的下巴,而是東京的街道、炎熱夏天的天空與矗立的高樓大廈。

  「我只是想著,能夠再見到你真是太好了。」

 

 

  01

 

  全身疲累到不像話,彷彿連續好幾天熬夜在外奔波。我的公寓位在澀谷站後方的小巷內,坪數不大,但就以一個人住起來已經算舒適。這間學生公寓只有四層樓高,我住在二樓,過高的樓層會讓我不安,好像隨時都會從高處墜落,風一吹就會晃。二樓的高度剛好,我很幸運,房間剛好早上向陽,不太需要鬧鐘便能起床,我嫌裝窗簾麻煩又容易積灰塵,所以選擇讓那扇唯一向陽的窗保持乾淨,讓它與我坦承相見也不錯。

  進公寓後我胡亂脫掉那雙前天新買的黑色高統帆布鞋,接著將洗衣籃裡的衣服全部丟進洗衣機內,洗衣機的運轉聲讓我稍微分心不去想今天發生的事。從冰箱拿了罐氣泡酒小啜幾口,沙瓦的味道在口中漫開,氣泡滑過喉嚨時不禁緊縮起來,這種暢快感並沒有持續很久,一個小時前與小青峰相遇的事似乎是上一秒的事,直到現在我依然無法相信。

  更無法相信的是,我竟然這麼快就卸下心房,大談我們的過去、我們的曾經。我將沙瓦一口飲盡,將空罐擺在桌上,瓶身外的水滴滑落在木質桌面攤成小水窪,我躺在沙發上,舉起手臂將眼睛蓋上,過於刺眼的光線似乎會在那一瞬間看見他的臉龐,那是我好幾年來努力不去面對的。

  很混亂,心情上下起伏,如同狂風過境的海浪,猛烈拍打上岸,警告你要小心,很危險不要靠近。然而我沒有逃開,反而是與他有說有笑,仔細觀察他比起以往還要精壯的身材、依舊沒變的聲調以及令我驚訝不已的溫柔。

  對我而言,從來沒有什麼事會令我著急,不管是學業、工作甚至是籃球都是四平八穩,我對這些都很有耐心,從來不慌張,更別說會讓我呈現自暴自棄的狀態。唯有感情,能不碰盡量不去碰,它曾經扎得我很疼,我怎麼可能會再讓它扎我第二次,很害怕,應該說是抗拒,萬一又再次淪陷於那個人又會變成什麼樣的狀態,我無法想像。

  我翻個身側躺在沙發上,肋骨被壓得難受,我根本不想動,連一個手指都不想。這時想起在便利商店的時候,他對我說的那句話。或許造成我現在這麼不知所措大概就是那句話所導致的,不曉得他要做什麼,我不懂,這麼想見一個前隊友、前對手、前舊識有什麼意義?

  被一堆疑問壓到窒息,我撐起懶洋洋的身體決定去沖個澡,居酒屋的味道很不好聞,酒味夾雜煙味,我很慶幸提早從那裡逃離。

  我隨手拿了件寬鬆綿T、CK內褲與一件毛巾,逃離思緒最快的方式就是狠狠沖個冷水澡,毫不留情地將自己的腦袋凍到忘記思考。

 

  一大清早,還沒七點我就醒了,看了時間,清晨五點。我幾乎整晚沒睡,洗完澡後十一點馬上就寢,並在床上來回翻覆,不管怎麼躺,即使是我最常入睡的姿勢似乎完全失去效果,於是折騰一番,終於在凌晨兩點鐘左右睡著了。然而這個狀態讓我睡了三個小時又醒來,實在不想再這麼折磨自己,我起身梳洗,拿起放在角落的籃球決定出去流流汗。

  街道上空無一人,夏天的白天特別長,天氣還不錯,藍天白雲,手裡的橘紅色球體熟悉的觸感讓我懷念。我已經有一段時間沒碰球了,距離上次碰球是三個禮拜前,忙著拍攝的新黨期,加上系上那段時間遇上期中報告,忙到不可開交,包括我在內,那陣子幾乎忙到晚上十點才能夠回家好好休息。

  球場離公寓不到五分鐘的路程,球場坐落在一個小公園附近,那座公園到了夏天會開漂亮的小百日草,五顏六色。每次投籃都會特別小心,能夠進籃是最好的,這樣就不必擔心球會砸到那欉漂亮又脆弱的小花。

  我抱著球過個彎準備進入球場,然而我在過彎前停了下來,原本應該是空無一人且安靜無比的球場傳出球鞋與地板的刺耳摩擦聲,以及那令人為之振奮的球擦過籃網的聲音。我很驚訝,這個球場在這個時間點幾乎不會有人出現,即使是小孩子也是在上午十點左右才陸續出現,會在這個時間出現的人只有我而已,除非有人跟我一樣,徹夜難眠,為了什麼事煩惱,或是因為什麼事而興奮睡不著,早早起床,趣味相投地來球場打球消磨難得的清晨。

  陽光漸漸出現,我隨著陽光露臉而過彎,不可置信地,熟悉不已的背影映入我眼中。流暢的上籃動作、毫不猶豫的投籃姿勢、拿到球那自信滿滿的表情,以及我,站在遠處看著那曾經把我推進籃球世界的人。將近有五分鐘,我都是站在那裡看著他投球、上籃,彷彿整個空間都隨著他的一舉一動而流動著。

  第十顆球打中籃框往後彈,球滾向我,他轉過身來看見我,似乎一點都不驚訝我的出現,反倒是我,對於他霸占這個球場並且再次成功吸引目光而感到訝異。

  「你來啦。」他把球撿起來,接著嘴角微微上揚,我不太確定他是不是在微笑,但我認為他似乎早就知道我會來這裡。

  「你怎麼會來?這球場不是離你家有點距離嗎?」那一瞬間我們的視線相交,我看向地板,他的黑色NIKE球鞋鞋緣出現毛邊,鞋頭也略微翹開,可能穿了一段時間一直沒換,或者他很喜歡這雙鞋而持續穿著,但越看越覺得這雙鞋似乎挺眼熟的,我也說不上來哪裡熟悉,畢竟鞋種容易重覆,班上有人穿過也說不定。

  「啊,這雙有點久了,前面都有些磨破,不過因為很好穿所以一直捨不得換。」只見他踏了踏地板表示這雙鞋還是很有彈性,似乎像他的小情人一樣怎麼穿都不膩。我笑了笑,的確從以前開始小青峰的鞋子都是穿到真的壞了才換,生日時大部分的人也都是合資送一雙球鞋給他,比起吃一頓生日大餐,只要是跟籃球有關的物品他都特別珍惜,看來現在也是如此,有點開心。

  「不過現在你是校隊,換一雙新的球鞋也無妨呀。對自己的腳好一點,免得到時候受傷了。」說著說著,他的表情從一開始的從容轉變成我說不上來的表情,是失落?還是擔憂?我無從得知,只知道他瞬間安靜,原本看著我的雙眼移到一旁,他看起想跟我說些什麼,但是總是在視線轉移到我身上時又停止,就保持這個狀態數秒,最後他開口了。

  「腳還好嗎?」

  原來,他欲言又止的原因是這個嗎?

  「沒什麼,舊傷而已,幸好之前好好照顧所以才減少復發的次數,偶爾季節交替時會痛,小事小事。」我試著不讓語氣聽起來有點嚴重,雖然是小傷,但高中那時對我這個籃球選手來說是非常嚴重的,笠松學長們也特別照顧,也因為他們才不讓這個傷越來越糟。令我訝異的是,原來他也會在意。

  「小青峰在意這幹嘛?又不是你害我受傷的,就算是其他人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對吧?」

  「你總是這樣毫不在乎所以才吃虧吧?」

  他猛然盯著我看,像昨天把我逼到牆邊給我窒息般的壓力,我吞吞口水,小青峰的眼神突然銳利起來。我從以前就很害怕他這一點,平時看他只對籃球衷心,誰都不看在眼裡,對其他人更是漠不關心,但唯有在這種時候,他總是能比一般人還要直接地、致命地看透一個人。

  所以我很害怕,哪天會被他看穿,看穿我在想什麼,為什麼當初要拋棄對他的憧憬與那藕斷絲連的混帳情感,這一切都讓我怕得不得了,尤其是青峰大輝,誰都可以看透我,唯有他不行。

  我趕緊哈哈大笑,「哈哈哈,什麼啊,我才不吃虧呢。我是最容易得到好處的人,」心臟開始緊縮起來,心跳加速,因為他離我越來越近。「我長的帥,人又親切,哪都不吃虧。」

  抱著球的手不斷緊繃,我好想大口呼吸空氣,明明我不是在密閉空間內,但空氣似乎非常稀薄,胸膛開始上下起伏,我持續微笑,微笑就是最好的掩飾。

  小青峰沒說話,我依舊低著頭,不曉得他現在的表情是如何,可能是無奈我剛剛的老王賣瓜,或者是生氣為什麼要敷衍他,不知道,我覺得我下一秒可能會昏倒。

  「的確是,你怎麼會吃虧,真羨慕啊。」聽見他啊啊幾聲像抱怨一樣從我面前離開,逕自走到場中央運起籃球。我吐口氣,趁著他投籃的同時趕緊大口吸氣,空氣好像又包著周圍,我足足吸吐來回五次才冷靜下來,額頭上也冒了不少汗,我向後走幾步靠在鐵網上看著小青峰繼續投球,接下來的十分鐘,他再也沒跟說過話,一句話也沒有,連頭都不回地不斷投球。

 

 

  02

 

  八月的天氣炙熱不已,火辣辣的太陽高掛天空,曬得我皮膚發燙刺痛,我趕緊衝刺進校園找了樹蔭躲了起來。早上九點的鐘聲響起,原本空曠的校園湧出人潮,我仍舊站在樹下,皮膚上的燙熱感沒有消退,試著用一個禮拜的時間平復情緒似乎又失去作用,只要一個人靜下來,就會想起一些事。

  永遠戒不掉的壞習慣,再怎麼想去改變,卻始終改變不了。

  我決定從樹蔭的庇護下離開,再幾分鐘我這個禮拜的課即將開始。一片雲層覆蓋過來,令人難受的陽光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陣涼爽的風,它加快我的腳步,也加速我腦中運轉的速度。

  我跟小青峰有一個禮拜沒聯繫,那天他在球場的沉默,不得不承認,我非常在意。這幾天我不停反覆思考,究竟是哪句話讓他生氣,說他生氣是我的猜測,但對我來說,一個人不理你逕自做自己的事情,甚至連你要跟他搭話都得不到回應,簡直是犯了滔天大罪一樣,徹徹底底將你隱形,任誰都不好受,何況是我。

  教室裡的人不多,大約十幾人,看見教室後頭有個人猛揮著手,我毫不猶豫走向那裡坐了下來。

  「今天比較慢,睡過頭?」田中趴在桌上打著哈欠,身上的衣服皺巴巴的,一看就知道是一睡醒就立刻來上課。

  「外面太熱,花了點時間躲太陽。」我嘿嘿笑,拿出課本放在桌上,趁著還沒上課前確認手機訊息,這是現代人的通病,我也是。

  「模特兒可是要很注重皮膚保養。我知道你接下來要說這句話。」田中撇撇嘴,似乎對於我晚進教室的理由不以為意,不過的確是這樣,曬是模特兒的禁忌,當然不是我個人的禁忌,我本身愛曬太陽,光是在帝光與海常時室外打球早是家常便飯,然而我現在這麼忌諱,是怕被我那位兇巴巴的經紀人海姐給臭罵,罵怕了自然就不敢讓自己的皮膚與惡毒的太陽相見歡。

  「看來你都倒背如流了,很好很好。」說完,聽見田中又打了哈欠,緩緩伸個懶腰,姿勢很難看,但卻完美地在教授進來前一秒完成。

  田中介人是我上了大學的死黨,留著一頭蓬鬆黑髮,令人羨慕的無近視小眼睛,常常穿著牛仔褲出現在校園內。他為人正義感十足、幽默但卻特別懶散,尤其對於學業這一塊特別明顯,但他卻對設計極有天賦,也因為如此常被教授調侃:「明明是塊良玉,但卻被自己的懶散給成了普通的石頭。」雖然田中明白,但他曾經表示,他對於學習沒有興趣,倒不如讓他實際操作還要來的快。

  不過要說田中是我交心的對象,也不是那麼正確。或許是自我封閉的關係,笑臉迎人是我的招牌,我跟每個人的關係都還不錯,但實際上真正朋友,從國中以來都沒有過。

  我是個擅長交朋友的人,卻不能有真正交心的人。當對方知道真正的我,大概就是避而遠之。

  然而唯一知道我是同性戀的友人中,就只有田中,所以在某種意義上,他算是所有朋友中比較特別的人,不過他也只知道我的這件事,其餘的事情他依舊跟其他人一樣一無所知。

  教授開始上起課,教室瀰漫著睡眠氛圍,而我根本不被影響,我盯著空白的筆記本猛發呆,最後被田中喊了一聲才回過神,又來了,我又開始胡思亂想。

  「我說黃瀨啊,這個禮拜你都心神不寧,沒事吧?」說著說著,他從背包內拿出一罐咖啡,偷偷地遞給我。

  「謝了,」我迅速收了起來,「沒什麼啦,單純睡眠不足。」

  田中挑起眉。「哦,是嗎?」

  當然不是,但我點點頭。

  「對了,聽說A大的籃球校隊要跟我們學校打練習賽。」

  A大?不是小青峰的學校嗎?

  「什麼時候?」

  「今天。十點開打,在體育館那。聽說那裡擠爆了。」田中表情很誇張,但我真的相信體育館真的有那麼多人。

  「要去看嗎?反正這堂課是選修,偶爾做點大學生會做的事。」

  我嘆口氣,拿起筆準備抄下教授在黑板上寫的筆記。

  「別鬧了,並不是大學生都要翹課過才是大學生。」我反駁田中的歪理,既然來上課就好好上,動歪腦筋不好。但田中似乎沒有死心,我看見他歪歪嘴,安靜一陣子,我猜他大概是在想怎麼說服我。

  突然,他靠近我,不懷好意的輕聲細語。

  「你認識青峰大輝嗎?」

  我停下抄筆記到一半的手,這傢伙在說什麼?我不說話,因為我不想承認但也不想反駁,所以選擇沉默是最好的。

  「他可是A大超人氣王牌,聽說今天也會上場,之前似乎是不讓其他學校的人藉由練習賽觀察他,隊上幾乎都讓他坐冷板凳,直到最近才陸續參加各大校的練習賽。果然一上場就不得了,人氣大增。」

  田中這一席話,我陷入沉思。老實說,我已經很久沒看過小青峰打球的樣子,我也明白他的實力有多強大,不管過了多久依舊是我心中最厲害的強者。或許正是這份渴望讓我堅定的心動搖了,我大大嘆口氣,趴在桌上,現在的我需要一點時間整理思緒,但田中的聲音不停在我耳邊像個機關槍聒噪個不停。

  最後我選擇妥協,就嘗試一次田中的歪理好解決我心中的猶豫不決與渴望。

  「知道了,帽子順便借我吧。」

 

  -

 

  A大的人氣帶動整校的氣氛,我們一到體育館先是被滿滿的人潮給嚇得目瞪口呆,或許就如同田中說的,大家都是衝著小青峰的人氣來的。

  我深深吸口氣,接著吐出,將帽緣壓得更低,穿過人潮,迅速上二樓看臺,田中領著我找了個視線絕佳的位置,我們坐了下來,比賽將再十分鐘開始。

  再十分鐘,我可以見到小青峰,可以再次看到他打球的模樣。

  我抑制住興奮的心情,心臟跳動的速度不比第一次與他見面時來得慢,反而是不停悸動著,我甚至期待他出場的那瞬間,會成為全場的焦點。光是這樣想,我的雞皮疙瘩全豎了起來。

  這時,全場原本鬧哄哄的聲音全安靜下來,廣播聲響徹整個空間,全場再次熱血沸騰。 

  突然,我後頭爆出一陣尖叫聲,非常刺耳,我嚇得摀住耳朵,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這尖叫聲彷彿是看到偶像一樣令人振奮,這時田中猛力搖著我的肩膀還一邊喊一邊用手指著下方球場。

  「喂喂!出來了!青峰大輝,天啊,真帥。」我隨著田中指的方向望過去,一個人穿著一身紅色球衣,背號五號,他就像顆太陽閃耀整個球場,所有目光全被他吸引。他那對籃球充滿自信的表情總是如此迷人,舉手投足都散發著強烈的費洛蒙,或許這正是我眼中始終只有這個人,即使拋棄了因他而開始的憧憬,還是隨著這耀眼身影喚起那被埋藏許久的記憶,它現在正強烈的襲擊我,從心臟到手指都顫抖著,嘴角上揚,但就在這時,我哭了。

  「沒事吧?你怎麼突然……難道你其實是他的瘋狂粉絲?」田中一臉擔心的看著我,他不可置信我就這麼哭了,我笑了笑,搖搖頭,覺得田中的話好好笑。瘋狂粉絲,確實,我曾經是,因為他,我才打籃球。

  「說什麼啊……」我擦掉眼淚,但下一秒又湧現出來,眼淚停不下來。啊啊,停下來,我想好好看看他打球的身姿,究竟為什麼哭,我真的不知道,好像是有什麼開關巧妙地打開了,想關卻關不上。

  我用衣服擦掉眼淚,比賽終於開始,他接到的每一球、投近的每一球都可以讓全場沸騰。我坐著,哭到有點澀的雙眼努力不漏掉任何一個傳接球。他打球的姿勢還是如此的吸引人,流暢、迅速,跳躍時的姿勢好看到不像話,那是我永遠學不來的,即使我會模仿,我終究無法成為他。

  比賽開始後,原本躁動的心情平靜許多,逐漸地,我好像聽不見周遭的聲音,歡呼、尖叫、鼓動全都蒸發,整場比賽,好像都被他吞噬一樣,令人畏懼又敬畏。

  中場休息時間,人潮比一開始少了許多,我站了起來走到欄杆處紓緩坐久而不舒服的腰,我小心翼翼地搜索他的身影。他坐在板凳上喝著水休息,滿身大汗。上次看到他發現他的身材比高中還要精壯許多,那時穿著衣服不太能確認,但今天終於知道,原來比高中還壯的多,也多了點大人的成熟感。

  這時,他抬起頭,那一瞬間我與他對上眼。

  他放下手中的水,站了起來,視線朝向我。我先是愣了幾秒,接著撇開頭。就是這種視線,隨時會把你抓緊、看透的眼神。

  「黃瀨?你不看了?」田中問著我,我沒有回頭,只怕一回頭又會看到他。

  「差不多了,我等等還有課呢。」我隨便找個理由搪塞田中,我希望他不要再說些什麼留住我,最後田中很識相地什麼話都沒說,只說了句「知道了」。

  我快步離開看臺,走到體育館門口時大大呼口氣,我找了個隱密地方脫下帽子,手壓在左胸口,可以感受到心臟以高頻率跳動著,我蹲了下來再次大口吐氣。

       這是什麼感覺,我已經搞不懂了。這久違的感覺讓我不得不領教,臉也燙熱不已,現在唯一能夠解釋的,大概是我──又淪陷了。

 

 

  03

 

  下午的課我始終心神不寧,彷彿心頭掛念著什麼放不下,比賽結束了嗎?他表現得如何?這全都成了我分心的原因。田中也一直沒跟我聯絡,我們下午的課不同所以不常遇到,但有任何事都會以Line通知,如今音訊全無,光一堂課我來回打開手機看通知不下數十次,但一封訊息都沒有。

  今天最後一堂課的鐘聲響起,我鬆口氣,因為無法專心的課堂實在煎熬,滿腦子都想著他、比賽與結果。疲累感襲來,全身上下都提不起勁,田中的帽子還在我身上,我開始與自己展開各種猶豫掙扎,打開Line不停苦惱,該如何跟田中說我想知道比賽結果,但又不想被他調侃,訊息輸入又被刪除,不管怎麼打都不對,最後我決定貼了個貼圖表示我有事找他,可惜,他沒有馬上讀,我嘆口氣決定把手機埋在背包深處,免得田中那傢伙一見到我就是笑我怎麼那麼不坦率。

  早上的晴朗天空到了下午開始烏雲壟罩,我站在走廊上望著那片烏雲,怎麼辦,萬一真的下雨了又該如何是好?晚上有這一季重要的拍攝,淋雨過去絕對會被海姐罵,正想著該怎麼辦,一股刺鼻味瀰漫在空氣中,地面開始出現黑色斑點,接著雨從天而降。午後雷陣雨,每次說來就來毫無預警,夏天的天氣真的很討人厭。

  「啊,果然。」我後悔為什麼不帶把傘在身上,只能等雨稍微小一點再離開,希望這場雨不要下太久。

  一陣風吹過來,我坐在走廊一處木製長椅上,被這涼爽帶點雨味的風弄得昏昏欲睡,悶熱感隨著這一場雨消失殆盡,雨滴打在玻璃上的聲音意外平靜,我閉上眼睛,背靠在牆上,頭抵在牆面上一塊突起的柱子,在意識消失前,我想起一些事。

  我有真正喜歡過誰嗎?有,那就是小青峰。在帝光那段時間,我一點都不後悔喜歡上他,正因為有他,才能真正感到快樂,籃球的快樂、有同伴的快樂甚至是享受著追逐憧憬,這一切都是他曾經賦予我的,進而才有當時的黃瀨涼太與現在的我。

  我說過我不相信愛情,卻相信總有一天我能夠再次相信愛情。或許那天可能會提早到來,也可能是現在,又再次回到向帝光那時,被他深深吸引而無法自拔。我無法確定現在究竟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情看待小青峰,但我想,可能跟以前不一樣了,會先變得有點在意,接著漸漸地……

  周圍的聲音逐漸模糊,雨打在玻璃上的啪搭聲緩緩消失,甚至無法分辨這場雨是否變小到足夠不讓我淋濕,只知道,很想睡,然而這一睡就是一個小時。

 

  -

 

  依稀聽見有人用手摩擦籃球的聲音,這聲音促使我醒過來,雨似乎停了,陽光從前方的窗戶透了進來打在臉上,過度刺眼迫使我睜開眼睛,視線先是看向鵝黃色的走廊磁磚,找了個定點試著讓視線清晰一些,接著逐漸清楚的餘光看到一雙尺寸比我還大的黑色NIKE球鞋出現在旁邊。

  「誰……?」我的聲音很沙啞,轉過頭試著將旁邊的人臉看清楚,但下一秒我整個人瞬間清醒。

  「雨停了,又是大太陽。」他手裡抱著球撫摸上頭的紋路,沙沙聲讓我想起在醒來前沒多久聽見的聲音,我看著小青峰,乾淨的棉T和乾爽的身體,看來比賽結束一陣子了。他把身體靠在牆上,頭轉向我。

  「你怎麼在這裡睡著了?」他問著,邊將視線移向我,這次我沒有避開,努力不去逃避那好像會把人看穿的赤裸視線。

  「沒帶傘,又不想淋雨,所以在這裡等,結果睡著了。」我伸個懶腰,拿出手機看時間我差點沒昏倒,下午四點十分,天啊,竟然昏睡了將近快一個小時。我看著他,也問他為什麼在這裡。

  「我也是在躲雨,但這不是最大的原因。」

  既然這樣,那會是什麼原因?說話真吊人胃口。

  突然,他那雙深藍色的瞳孔直直盯著我,我看見他的瞳孔隨著陽光而顯得透亮,那雙瞳孔放大,虹膜內好像有我的身影。他靠近,小聲地說:「我在等你。」

  那瞬間我彷彿聽到我的心跳聲如音響般在我身體回響,我開始支支吾吾,尷尬笑了起來,「哈哈,小青峰真愛開玩笑,幹嘛等我。」

  他沒說話,站了起來。

  「當然是有事找你才等你,」他抓住我的手腕把我拉離椅子,「有空嗎?陪我一下。」

  我沒有拒絕,被他拉著跑,即使我明白這一切顯得太過突然,依舊選擇被他牽著走。

  「要去哪?」

「跟我來。」

 

  -

 

  傍晚五點的美式餐廳擠滿人潮,我被他帶到這間美式餐廳內,他的表情帶著愉悅,接著又拉我走進店內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

  「美式餐廳?」我非常疑惑,從學校走出來後,我們經過商店街與車站,原本以為他要帶我去打球或者是運動用品店幫他挑合適他的物品,結果走到熱鬧市區後才明白他的目的。

  「這間的漢堡超好吃,今天又有優惠,兩人同享一人免費。」他說的很亢奮,拿著手裡的菜單不停跟我介紹餐點,簡直像個服務生。這樣的小青峰是我第一次見到,除了對籃球直率外,對食物也是如此,我忍不住想笑,原本努力憋著的笑意最後受不了他過度反差的行為而哈哈大笑。

  「喂,有什麼好笑的?」語氣帶著些微不悅,我收斂笑聲,雙手放在桌上,身體往前傾,或許這就是最原始的青峰大輝,只是我從來沒有了解過,也不曾看過,因為我從一開始認識他就是以憧憬者的身分與他相處,或許他,比我想像中的還要純真的多。

  「不,沒什麼。只是覺得,小青峰第一次這樣子讓我很不習慣,」我摀住又開始不停發笑而上揚的嘴,「我以為你都會很冷靜的點餐,還有啊,你喜歡吃漢堡幾年來都沒變這點也是。」

  身體不自覺往前傾,我擦掉笑過頭的淚水,仔細看著那張熱量極高的菜單,他也同樣傾著身子,最後我們兩人的頭撞在一起。

  「抱歉,小青峰你點就好,我等等還要拍攝不能吃太多。」我收回身子,看著有些一愣一愣的他感到有些困惑,他沒有將前傾的身體收回,反倒是抬起頭看著我,這讓我不禁有些害臊,到底怎麼了?難道是剛剛撞到頭的關係?還是我笑得很不禮貌?的確,吃是本能,我有時候解禁也會這樣子。

  當我正苦惱該怎麼跟他道歉的時候,他突然站起來,猛拍桌子害我嚇了跳,見他頭撇一邊,拿著菜單沉默。

  「怎麼了?想好要吃什麼了嗎?」

  他不理我。

  「小青峰?」

         我又喊了一次,他還是不理我。這讓我有點生氣,於是我又喊了一次。

  「小青峰,怎麼了?為什麼不說話?」這回他終於肯理我了,他抬起頭。

  「沒什麼。」

  「真的嗎?不過你的臉有點紅,沒事吧?」我看小青峰有點不太對勁,會不會是因為店內人潮多的關係所以空調發揮不了作用?我伸出手試著找到出風口,左邊的空調似乎強了一些,正打算喊他,卻不見人影。

  「小青峰。」我抓住正準備從我身邊經過去櫃檯點餐的他,他沒有看我,全身有點僵硬。

  「幫我點杯奶昔好了。」他點點頭,接著急急忙忙到櫃檯點餐。

 

  -

 

  一切又恢復正常,他拿餐回來後神情也不像幾分鐘前那麼僵硬,也因為這樣我也不敢多問,但還是決定好好對笑他的事情道歉。

  「小青峰剛剛很抱歉,不該那麼笑你的。」

  「啊啊,沒什麼,我沒生氣。」他表情很平靜,拿起漢堡吃了起來,腮幫子鼓鼓的很可愛。

  「以前的你絕對會生氣。」我小心翼翼地試探,想知道他怎麼看待這件事。他沒有說話,依舊吃的漢堡,速度驚人,已經打算吃第二顆。

  「那是以前,我脾氣沒那麼壞,聽你一直說以前以前,我以前到底是怎樣的人啊?」被他這麼一問,我開始回憶以前的青峰大輝。

  脾氣有點差,有著過人的自信與過分的自我中心,是個性不討喜的人,但認識他之後會發現,其實他很天真,他過人的自信是來自對籃球的熱情,過分的自我中心是天性使然,卻沒什麼惡意。這就是青峰大輝,小青峰,現在坐在我面前的人。

  我托著下巴,嘿嘿笑出聲:「這個嘛,秘密。」

  「秘密?又不是說你的事情哪來的祕密。」他兩邊的臉頰已經鼓起,看他吃得很開心,似乎不太想跟我說話。我看著他沉默幾秒,他抬起頭看我,一臉怎麼了,我搖搖頭,喝幾口奶昔,好甜,但卻意外地順口。

  餐廳內牆角的時鐘提醒我晚上的拍攝工作,我收拾好背包,準備離開:「我要去工作了,今天謝謝你,小青峰。」

  「我送你去。」這句話說得含糊不清,嘴裡的食物還鼓在嘴裡,我哈哈笑了出來,搖搖頭。

  「不用了,都聽不清楚你說什麼了。」

  他把可樂喝完,嚥下口中的漢堡,站到我旁邊,比我高的身子將我的去路擋住,我無奈,因為真的不用特地送,也沒有義務,因為他不是我的誰,即使是誰也不需要。

  「好了,你回家好好休息吧。」我推推他的肩膀試著將他推開,但他怎麼推就是不肯退開,他俯視著我,眼神讓我打了個顫,但我沒有退縮,依舊堅持自己的立場。

  「小青峰,我不是小孩子,你沒有義務送我過去。工作是我的,你不必這樣子護送我,好嗎?」我盡量一個字一個字緩慢地說,柔著語氣跟他說清楚。我會這麼做是希望,他不曾對我做的事情,不要在我容易記住一切的現在對我這麼做,因為我會變得在意,進而回到過去那個天真爛漫黃瀨涼太,這不是我所預想的事情。

  「其他人就可以嗎?」

  「什麼?」他在說什麼,我聽不懂。

  「我不行嗎?」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糟了,我又開始慌張了。

  「一次也好,讓我送你吧。」他再次拉起我的手腕,而我也聽見了,那過分劇烈的心跳聲。

  我深深吸口氣,吐了出來,我點頭,答應他。

  「只有一次,答應我,只有一次。」

  「知道了,我答應你。」

  或許從頭到尾,我永遠對這個人沒有任何反抗能力,在這之後,他也遵守與我的承諾,只有送我去公司這麼一次,也因為這麼一次,我開始忘記以前的我是怎麼一個人生活過來的。

  我世界的中心,不再只靠我獨自運轉了。

 

  04

  從餐廳到公司的距離比我想像中的還要近,他帶著我在前方轉角轉個彎,一個平時常走的路線與眼前的道路相互重疊,我看著他,覺得很不可思議。

  「你住這附近嗎?」很訝異,因為這跟我想像的不一樣,他很熟悉這一區的路線,而這些路線都是我平時不常走的。

  「上次不是說過了嗎?」

  「你說你住在公園處的轉角不是嗎?」我記得那個公園離這有段距離。

  只見他哈哈笑著,手指指向前方一棟華麗大樓說:「公園在那棟大樓後面,我就住那。」

  我恍然大悟,原來是我會錯意了。「啊,以為你住在車站那邊的公園,那裡跟這裡可差多了。」我拍拍自己的額頭,實在丟臉,同樣住在一個區域內竟然會搞混方向,幾年下來還以為自己的路痴治好了一些,顯然並沒有。

  前方那棟大樓正是我的工作地點,CN大廈。CN陪我走過許多歲月,也因為它讓身處異鄉的我能有個避風港,至少那裡像第二個家,能讓我暫時忘記一切,全身投入於工作之中。

  我停下腳步,轉過身向他道謝。「謝謝你,小青峰,你實在不該陪我來的,真的。」老實說真的很不好意思,明明一個人能夠完成的事情,卻要另一個人陪,甚至告訴我原來以前那些路線根本不可靠,全顛覆對這個區域的方向與認知。

  「剛好順路,我也想過來看看,這沒什麼。」

  「小青峰真溫柔,要是你以前對小桃好一點,喜歡你的女孩子一定很多。」

  「啊?五月?不可能,那女人很嘮叨,這又跟她有什麼關係?」

  「開玩笑的,」時間不早了,要離開了,「下次再連絡吧,還有,答應我下次絕對不會在這樣,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最後一句話語調說得特別重,或許這樣對我們都好,稍微保持一點距離,即使明白自己會因為這令人措手不及的行為而再次喜歡上他,但不想像顆流星一樣,來的快也去得快,最後消失在盡頭。

  他停頓幾秒,好像在思考我剛剛的話,這句話真的很討厭吧?自己的一番好意被次數限制彷彿被狠狠從頭頂澆了一桶冷水,但這樣就夠了,我黃瀨涼太沒那麼大的勇氣去接受每一次的考驗。

  他終於點頭了,沒有聲音,好像在跟我抗議一樣。

  「謝謝你,那、掰掰。」

  「黃瀨!」

  那聲充滿感情的聲音迫使我停下腳步,我轉過身,他離我不到一公尺的前方,風吹過我們之間,那似乎帶著一點猶豫的眼神,彷彿透過著空氣間想對我說什麼,我可以強烈地感受到,彼此間有什麼正在醞釀,很緩慢,令人費解。

  看著他張口,話沒有說出口,我將身體轉正,耐心等待他要對我說些什麼。

  「那個,」他往前走了幾步,我站著不動,繼續聽著。

  「LINE……或是郵件……」他支支吾吾,好不容易終於明白他的意思後,我笑了出來,將突然的情緒釋放,跟在美式餐廳時一樣,無法克制地放聲大笑。

  邊笑邊走到小青峰面前,伸出手,他掏出手機放在我的手心上。打開他的鎖屏,一顆籃球出現桌面上讓我很意外,或許我始終認為,他滿腦子除了籃球外,就是小麻衣了,但顯然不是,比起小麻衣,他對籃球專情多了。

  打開他的LINE,輸入ID,之後把手機還給他,可以感受的到,我也正期待著什麼,期待著他會用什麼樣的語氣回覆我,我們又會以什麼樣的形式聊著LINE,光是這樣想,就覺得我逐漸拋棄了以往的矜持。

       不相信愛情嗎?不,現在,我要開始否認這個只為自己下的定義。

  「那也是我的手機號碼,可以打電話,如果時間允許會接的。」我這麼說著,擺明了只是不想直接跟他表明我其實任何時間都可以接,只要是他的電話。但這種話我說不出口,太羞恥了。

  小青峰沒有說什麼,他盯著手機看了幾秒,「謝謝」這一句話讓我的心臟瞬間收縮幾下,我撇過頭試著藏住臉,現在的表情可能會透露出不必要的情緒,所以選擇避開與他面對面的方式,才能不被發現。我轉過身,故作鎮定與他道別,但胸口仍舊狂跳不已。

  「小青峰,下次見。」我衝進大樓內,他聽見我這麼說,是不是有回應些什麼?衝進大樓後,我不敢回頭,或許是害怕我轉過頭他早就不在那裡,也害怕他出乎意料地目送我離開。不知道,我只能永遠當個臆測者,老實說,現在除了不了解他之外,更不了解的是我自己。

  這時,手機震動,是LINE的訊息。

  我蹲了下來,臉熱到不像話。

  我要回去了。

  對了,下次來看球賽跟我說一聲。

 

  -

 

  「涼太,這是這一季的工作要點,大部分都是宣傳,下禮拜會有個會議是討論你的寫真書簽售會的事情。」海姊拿了一份釘在一起的A4紙給我,邊敘述大致的內容。我稍微過目,不外乎都是一些行程安排與這個月的主要活動。其中最引我注目的是其中一天的活動:八月三十一日,寫真書發表簽售會。

  這天的日期引起我注意,過去每年的這一天都會耗上我許多時間與精神,對我來說,八月三十一日是一年當中最重要的日子。還記得帝光二年級的夏天,暑假結束一個禮拜,每當下完課便會跑去文具店買適合他的卡片,接著到附近的運動用品店挑禮物。那時是個窮學生,即使有兼職模特兒的工作,卻始終買不起昂貴的禮物,記得那時千挑萬選,決定送條毛巾給他,我將毛巾用一個精美的淺色牛皮紙袋包裝起來,在上頭綁了個結,寫好的卡片放在裡頭,等著晚上的生日派對親手拿給他。

  這一切都顯得特別珍貴,我把生日這件事看得很重。說來奇怪,自己的生日比較重要,我卻把他的生日擺在第一位,甚至在前一個月便會開始煩惱到底該怎麼做才好,他會喜歡嗎?

  直到某天我突發奇想,在八月三十日那天凌晨,穿了個耳洞,直到現在,我仍舊忘不了打這個耳洞的目的究竟是為了什麼。

  回憶總是特別令人沉淪,海姊喊了我一聲,看看時間,晚上九點,代表我今晚的工作結束了。

  「今天特別晚近公司,學校發生什麼事了嗎?」海姊問著,她穿著修身黑色洋裝與一雙紅格紋高跟鞋站在辦公室內的窗戶旁,我搖搖頭。

  「沒有,途中跟朋友去吃個晚餐而已。」

  「朋友?從沒聽過你跟朋友吃飯,聯誼嗎?」海姊老毛病又犯了,她特別關心我的生活圈,但她沒有惡意,只是身為長輩的嘮叨與愛操心的個性讓她對我付出許多超過朋友的關心,向家人一樣。

  我趕緊澄清:「不是,就是朋友,陪他去吃分享餐。」

  「分享餐?那就是兩個人囉?」

  我尷尬笑著,「誰說分享餐一定是兩個人……」

  「你真不會說謊呢,涼太。」海姊嘆口氣,她離開窗邊,高跟鞋踏在大理石地板上特別響,最後她坐在一旁的沙發上,我可以猜到她要說些什麼。

  「涼太你,究竟相不相信愛情?」海姊問著,我沉默,因為這問題連我自己都不太清楚。

  「你還記得你第一次去試鏡一部偶像劇的主演,那個導演說什麼嗎?」

  我記得,記得一清二楚,那也是我現在始終無法接戲劇的原因。

  「記得。」

  「那你說說看。」

  我不說話,低著頭看著那雙還未脫下代言的新款皮鞋,最大的致命傷,那個導演是這麼說的,試鏡完的那個晚上我狠狠地將自己關在房間內痛哭,因為我無法改變這個致命傷,到現在仍是如此。

  「就算不說也心知肚明,你不夠相信愛情。」

  你不夠相信愛情,所以你的表情充滿虛偽,甚至心虛。那個導演在試鏡結束後給我的結論,他帶著可惜表情對著我說,你應該更相信自己,而不是逃避。

  「你為了這個,像個白癡一樣濫情,你有多少次是哭著回來跟我說你又被甩了,甚至說你受夠了?」海姊越說越激動,我不敢抬頭看她,不斷向後退,直到退到牆角了,背抵在牆上,我才轉而低頭、咬牙,這我都明白,我都明白。

  空間瞬間靜謐數分鐘,最後由高跟鞋與地板接觸的叩聲結束沉默。

  「涼太,不是我愛多管閒事,你曾說你不再相信愛情,說愛情是個奢侈的廉價品,在你心中,是不是曾經丟棄過什麼重要的東西,這一丟,連最重要的廉價品都丟得一乾二淨。」我抬頭看著海姊,她站在辦公室門口,「如果有個人值得你去相信愛情,不妨去試試看吧。」

  「啊,抽根菸,煩死了,你這小子什麼時候才不會讓我這麼操心啊。」接著她走出辦公室,留我一人在這,接收超過負荷的言語詞彙。

  那次的試鏡打擊很大,原本以為這樣的我足夠詮釋那個角色,卻被狠狠潑了冷水,傻傻地出賣自以為是的愛情,摔的遍體麟傷,最後受夠了,給一個藉口說不再相信愛情。

  我拿出手機,看了除了他以外傳來的訊息,或許再相信這麼一次也無妨,就當作這是最後一次,給自己相信愛情的,最後一次。

 

  -

 

  晚上九點半左右,特意繞過商店街往公司後頭的公園去,經過一個轉角處,一間小公寓矗立在眼前,那是一棟學生公寓,也就是他住的地方。

  我在那裡待了幾分鐘,不外乎是被剛剛海姊的話給影響以及這幾天來與小青峰的密切聯繫讓心情有些起伏。我不知道他住在哪一層樓,只能來回看著一扇扇鐵門內的可能性,也想著我對他的可能性。

  手裡的手機突然亮了起來,是田中的訊息,他告訴我今天的比賽結果,現在才告訴我結果會不會太晚了?但我不是很在乎,也沒有特別生氣,只貼了一張貼圖表示我的情緒。

  後來我離開了那裡,憑著對這個地區的印象走回公寓。

  約莫走了十分鐘,我回到公寓大樓前面,老實說有點害怕回去,回去之後必須面對那獨自一人的靜謐空間,只要與安靜的空間獨處,原本不該想的都會全部想了起來,即使是沖冷水澡也無法從腦袋一筆勾銷。

  所以我在公寓前徘徊一陣子,最後還是鼓起勇氣面對可能依舊會徹夜未眠的夜晚,踏上樓梯,連腳步都沉的像鑲了鉛塊,拐個彎,一抬頭,我看見了不可置信的景象。

  一個人正站在我的公寓門口,身穿黑色大衣,一頭被風吹亂的短髮,手裡叼著我最討厭的菸,手裡提著舊式公事包,身體靠在欄杆上。

  我全身發顫,泛起雞皮疙瘩,打從心底的害怕,手指不停顫抖,他很熟悉,非常的熟悉,是我出賣愛情的代價。幾年來我都不斷避開與他的接觸,甚至搬離他附近,能離他多遠就有多遠,連手機也換了,然而他的出現讓我感到異常恐懼。

  似乎聽見我的腳步聲,他那陰沉的臉轉向我。

  「哎呀,回來啦,等你等了好久呢,黃──瀨──君──」

  黑崎勇,我的上一任男友,也是最難纏,最令人厭惡的惡魔。

 

 

  05

  「有什麼事嗎?」顫抖的聲音壓抑在喉嚨內,隨著恐懼逐漸要衝口,我努力讓自己平復下來。黑崎站離我數公尺,他看向我,那眼神令人作嘔,連對眼都可能會想吐,我試著離他遠一點,築起戒備心不讓他靠近。

  「見到舊情人也太冷漠了吧?」

  噁心,你根本人渣一個。

  「沒事就滾,這裡不歡迎你。」我撂狠話,低聲喝斥趕他走,我鼓起勇氣走向他,拿出鑰匙準備進屋內,能早點脫離這男人當然是最好的。突然,他抓住我的手,手上的鑰匙被甩了出去,恐懼感湧上,我開始掙扎,這男人真的好可怕,那個眼神令我動彈不得,哽在喉嚨的求救難受不已。

  這時我想起來,我若真的打了他、大聲喊救命,也只會鬧上新聞,不敢想像隔天新聞上斗大的標題,一個小有名氣的模特兒深夜跟一個男人拉扯,不難想像會被人云亦云到什麼樣的地步。

  「放開,我不想在這裡跟你鬧。」

  「那還不簡單,你應該知道我要什麼不是嗎?」他笑得很噁心,我甩開他的手,將地上的鑰匙撿起來。

  「我已經跟你沒關係了,」鑰匙插入孔內,背對他,現在我只想趕快進屋內,不想看到他那張厭惡的臉。

  然而他那帶著嘲諷的音調在背後傳來,我停下動作,不敢相信他竟然說這種話。

  「看來又有新歡了?讓我想想,」他停了下來,大顆的汗珠從額頭滑下,心臟跳得異常快,「啊!是那個A大的籃球新星對吧?」

  閉嘴。

  「叫做──」

  閉嘴。

  「青峰──大輝──」那刻意拉高的尾音,也拉高我憤怒的情緒。我轉過身,看著那張滿是諷刺的表情,所有情緒全聚集在拳頭上,我再也克制不住,往他那張臉揮了一拳。「你這人渣──!」

  「哦,真兇。」那拳沒有揮中,手腕被抓住動不了,黑崎臉馬上驟變,很可怕,發自內心的恐懼猛力刺穿我的勇氣,全身的力氣彷彿被抽光,我靠在門上,視線被逼迫與那充滿黑暗的眼神對視,他逐漸靠近,毫無感情的語氣令人畏懼。

  「不想明天的娛樂新聞是知名模特兒喜歡男人,跟前男友在屋外糾纏的桃色風波吧。」他說得緩慢,接著又繼續。

  「你可能不怕,但是,」他狠狠甩開我的手,我整個人癱在門上,強忍想哭的感覺,看著他的嘴型說出那句話。

  「那個青峰大輝可能就不是這麼想的吧。」過於龐大的身影不再壟罩我,黑崎站開,伸出手,等著我做出以往的例行公事。我大可狠狠在這揍了他滿身傷,甚至大聲喝斥他,讓所有人引起注意,跟大眾說他是個變態使他背上瘋狂粉絲的稱號而被移送法辦。

  他做什麼我都不怕,即使讓全世界的人知道我是同性戀又如何,現今社會已經不再排斥,我又有什麼好擔心的。然而最害怕的是小青峰,害怕他被扯進這場風波,他的籃球生涯會被我毀於一旦。

  所以我不敢做出任何反抗,而黑崎也是仗著這點來找碴。

  「要多少?」

  「跟以前一樣。」

  我掏出皮夾拿了四張萬元鈔重重塞進他胸口,不想見到他,拜託給我滾。

  「滾,別再讓我看見你。」

  插入鑰匙的手不停顫抖,好幾次試錯鑰匙,來回換了好幾支,好不容易對了,猛力打開門衝進去,接著關上,鎖上門。

  外頭的腳步聲漸行漸遠,我貼在門邊確認,直到聲音消失才敢放心下來。全身無力癱軟,背貼在門上,身體滑下坐在玄關上。我哭了出來,屈膝抱著頭放聲大哭,後悔自己以前的愚蠢行為,隨便付出愛情的代價就是這麼殘酷,現在好不容易決定要相信愛情,卻又隨時擔心會把相信愛情的因子扯進現實的殘酷中。

  長褲被淚水弄濕了一片,我連站起身的力氣都沒有,很無助,但又能說什麼,氣自己為什麼連反抗的能力都沒有,更氣為什麼要黑崎要把小青峰扯進來,這是我們之間的事,跟小青峰有什麼關係?

  晚上十點十分,我仍舊坐在玄關一動也不動,一個人的空間內令人感到恐懼,我不停逼自己站起來去浴室沖澡,逼自己等會兒喝一杯牛奶好讓晚上不再次失眠。然而這些意識性的逼迫全都失效,我依舊坐著,哭到眼睛酸澀,身心俱疲,直到口袋的手機震動起來,一個未知號碼出現在屏幕上才動了起來。

  我下意識接了起來,接著手機那端的聲音讓我頓時失去所有防備心,鼻子一陣酸澀,再也看不到我的膝蓋,更看不到眼前的景象,模糊成一片。

  「黃瀨,是我。」

  接起電話後,我足足三分鐘不說話,只有啜泣聲,克制不住的情緒全部變成淚水與嗚咽,我好想喊他的名字,但是喉嚨被狠狠哽住,無法說話。聽見他不停問我怎麼了?為什麼哭?發生什麼事了?我拚命搖頭,拉起手臂不停擦淚,說不出任何話。

  「怎麼了?說話啊黃瀨?為什麼在哭?」他語氣很著急,但現在的我無法反應,只能像個小孩釋放委屈的情緒。

  「你家在哪?我去你那。」

  「不……不要來。」不要,你來了我怎麼面對你?所以不要來。

  「告訴我在哪。你很不對勁。」

  「不要……小青峰求求你,只要讓我、聽聽你的聲音就好。」我求他,求他不要來,求他讓我聽聽聲音,再過不久就可以平復了,所以拜託你不要掛電話。

  「好。」他簡短回覆,聽見一口深深地嘆氣後說:「但是答應我,要跟我說你哭的原因。」

  當下我沒辦法給他正確的答覆,唯有這件事是無論如何都不想讓他涉及。

  「黃瀨。」他催促著我,直到眼淚又再次模糊了視線、情緒再次湧上,我做了決定。

  「嗯,知道了。」

  然而這個決定,我卻不知道能夠持續多久。

 

  -

  

  從蓮蓬頭宣洩而下的冷水仍然無法讓腦袋清醒,我傻楞楞地坐在板凳上,看著排水孔積著泡沫散不去,直到感覺到冷了我才回過神,原來待在浴室內已經半個小時了。

  那通充滿哭聲的電話持續了近二十分鐘,我哭不停,眼淚像壞掉的水閥怎麼停都停不下來,小青峰也只是靜靜地聽著我哭,不時提醒著他還在,要我別擔心。他的聲音沉穩到令人平靜,他沒有做出任何的安慰,要我別哭、開心點這類的話都沒說,這反倒讓我的情緒更快平復,滿腹委屈與難受在那瞬間隨眼淚而消失。但那終究只是一時,隨後又想起了黑崎這個人,我的腦袋又開始痛了起來,或許從來都沒想過為什麼私生活變得如此難堪,一個大學二年級的學生,正應該享受最青春年華的時光,如今在別人認知裡的爛漫時期卻變得不值一提。

  在大學這段時間,前前後後有四段感情,前三段不說,都是和平分手,但說來好笑,像個傻瓜一樣付出,得到的卻是一句「我們就到這裡吧」這種令人笑掉大牙的感情句點,認真說起來,我早就忘記這三段感情中有哪些是快樂的,又有哪些是值得回憶的?

  然而黑崎,是我劃下對愛情信任的終點。他大我五歲,我們是在某間居酒屋認識的,那時認為他是個好說話,很好聊天的人,漸漸地對彼此產生興趣。我也跟他承認我是同性戀,他出乎我意料的沒有做出任何反應,反倒是爽快地接受,或許就是那個時候被突如其來的包容給影響,所以我們開始交往。

  但這都只是災難的開始。

  交往沒多久後,他開始跟我要錢。黑崎也是個上班族,收入都還算穩定,但終究贏不了賭性,他幾乎每天都去賭賽馬,薪水幾乎所剩無幾,接著他跟我要起錢來,一次比一次多,仗著我是個模特兒收入比他是個上班族還要高,最後我們之間只有三個月便結束我們那荒唐的感情。

  分手沒多久,他就像個路邊踩到的口香糖怎麼甩都甩不掉,接二連三,甚至每個月都會來到租屋處跟我要錢。我是個不喜歡惹麻煩的人,能夠用最簡單的方式打發走我當然選擇用那個方式,他要錢,我給他,直到最後他越發得寸進尺,陰魂不散,不給他錢便抓著把柄威脅。

  直到前陣子,他再次出現在我的住處,我不理他。你要錢,去找別人,我早就跟你沒關係,憑什麼要像個提款機給你鈔票。這麼跟他說後,那張臉頓時驟變,像被惡魔附身一樣扭曲成一塊兒,他逼近我,反射性的防衛心讓身體抵抗起來,伸出手想給他一拳,卻被他的手抓住扯了一把,一道抓痕出現在手臂上。

  那時我才恍然大悟,在不知不覺中,我養成了一個可怕且扭曲的心態,這一切都是我的逃避所造成的,如今想後悔也只可笑的諷刺自己是場該來的報應。

  我隨手拿了件衣服套在身上,接著一個傾身整個人趴在床上。真的累了,用二十分鐘把好幾年來的情緒發洩殆盡,將自己丟進漩渦裡暫時離開這現實的世界,最後被甩出去後,回過神來還是看見這事實的殘酷性。

  拿一個人的籃球生涯當賭注,別鬧了,我承擔不起。

  我不想讓他扯進這場風波,要是他知道了,黑崎絕對會找他麻煩。鬧新聞算什麼,事情久了大家都會淡忘,我還只是個學生,人氣又不高,能鬧出多大的新聞來?

  但小青峰不一樣,籃球是他的唯一,更是他的全世界。現在正是他最好的時機,舉手投足都是焦點,是指日可待的明日之星,我怎麼能夠當個拖油瓶?不行,絕對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

  在睡著的前幾秒,LINE的訊息提示音在左側響起,我沒有特意去確認,放任自己躺在床上,隨著疲憊的身心失去意識,即使會頻頻從睡夢中驚醒,也比徹夜未眠來的好。

  這一晚,我依舊睡得不好。迷迷糊糊撐起身子,打開手機,那則未讀訊息引起我的注意,打開LINE,無法聚焦的視線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看清楚,是小青峰傳的。

  早點睡,不然會變笨的。

  我笑了出來,只覺得這個人為什麼總是會在我最脆弱的時候出現,想逃都逃不了,或許是命運之神逼我相信這一天的到來。

  我留了一則語音訊息,聲音沙啞到不行,但還是傳給他。

  那是我目前唯一,且最迫切的請求:

  「我可以去見你嗎,小青峰?」

 

 

  06

   「你沒事吧?看起來超沒精神的。」田中拍拍我的肩膀,手裡拿著剛從便利商店買來的麵包咬了幾口,他驚呼這次的麵包意外好吃,我苦笑,對於不挑嘴的田中感到羨慕。

  我嘆口氣,一如往常,隨便敷衍過去。「月底了,事情比較多當然也受了不少精神打擊。」

  田中嚥下最後一口麵包,「哦,記得你月底要發表最新的寫真書不是嗎?還順利吧。」

  「還行,不過最近有點吃不消。」

  「上完課就趕緊回去休息吧,下午剩一堂課,趕緊撐過去就好啦。」看田中說的一副輕鬆,麵包吃完了,牛奶也喝了,生理與心理上的一切都得到滿足後,卻留下因為疲勞而食不下嚥的我坐在這吸著夏天的風與煩惱果腹。

  這時,田中站了起來,一手拿著吃完的垃圾,一手撥著吃得滿是麵包屑的嘴說:「對了,你最近是不是都沒開LINE?前幾天問你今天下午下完課要不要去打個球,不過看到你這個狀態還是算了。」他又再次拍拍我的肩膀,「還是好好休息吧,你這人就是愛逞強,小心皮膚會皺掉的。」

  說完,田中走向藝術大樓,準備他下午的課。而我也應該如此,但卻提不起勁。

  老實說,對於傳給小青峰的那則訊息已經好幾天未讀他之後給我的回覆。那天早上醒來後,原本以為會對前天的事情會稍微模糊一些,但顯然不是這樣,記憶猶新,哭腫而難看的眼睛、狼狽蒼白的表情說明了一切,怎麼忘都忘不住昨晚被騷擾的事實,也掩飾不了我那一瞬間想依賴他的情緒。或許基於羞恥心,所以將LINE的通知關掉是一種逃避的方式,一句「我想見你」不能代表什麼,可能他很困擾吧?畢竟大半夜收到了這麼一則訊息,又用語音留言,沙啞到像老爺爺的聲音任誰都會嚇一跳。

  的確,過了三天,我不再見過他,彷彿這三天內他又再度從我的世界消失,令人著急又難耐,說不期待他的出現這都是騙人的,即使真的這麼想,終究把百分之十的情感留給了謊言。

  腿坐麻了,我緩緩起身,拉拉筋骨好舒緩麻掉的部分。我走過一處噴水池,繞過一座半身雕像,最後進到藝術大樓內,長廊被左側的落地窗照成滿整片金黃,走廊盡頭的轉角處正是我下午最後一場戰役,然而這一場戰役卻被一個從轉角冒出來的傢伙宣告終止。

  他身上穿著黑色T恤、一件牛仔褲與一雙高筒靴子出現在我面前,他拉住我的手,接著一臉找到寶的模樣看著我。

  「小、小青峰?等等!」他強制把我拉到一處牆角,陽光打在臉上有些刺眼,直到他身體擋在眼前,那道刺眼光線才消失,迎面而來的是他那張帶點汗水且成熟的臉龐。

  「噓,太大聲會吵到別人,現在是上課時間吧?」他豎起食指抵在唇上,我將降低音量,稍微墊起腳尖看看他身後,要是被人看到可就不好了,畢竟他也是小有名氣的人物,要是不小心點可能會引起不必要的騷動。

  突然間小青峰湊了上來,我撇過頭,用於光看見那張臉正在我脖子旁,呼吸打在脖子弄得很癢,肩膀只能不停往內縮。

  「幹嘛突然出現?明知道是上課時間還來。」我試著推開他好拉出一道縫隙逃出去,但他怎麼樣都不肯讓出來,最後放棄掙扎,我看著他。

  「我要上課,所以拜託饒了我。」我求饒,因為現在我不曉得該怎麼辦。

  「這可不行。」

  「為什麼?」過大的驚呼聲再安靜的空間迴盪,我摀住嘴免得又不小心大聲起來。

  「你不是想見我嗎?所以我來了。」

  幾乎是同一時間,左胸口猛然跳了一下。他再次輕碰了我的手,接著往外拉,身體從狹小的牆角內脫困,安靜的走廊只剩下我們小心翼翼的腳步聲,視線中只看見雙腳隨著他的步伐而前進,我不敢抬頭,害怕現在的表情會被他看見。

  沒多久走出藝術大樓後,他停了下來。我抬起頭看著他的背影,視線從他寬大的肩膀到拉住我的手臂,所有一切都吸引著目光。

  我問他:「要去哪裡?」

  他不說話,我們的手依舊牽著。「嗯,」他歪頭想了一會兒,轉過頭,那是一個好久不見、睽違好久好久的笑容,「跟我來就對了。」

 

  -

 

  意外熱鬧的新宿街頭,以及充滿步調快速的人群,他帶我來這裡讓我很訝異。他站在旁邊,比我高一點的身軀讓他的身影瞬間鑽進餘光內,直到現在還是很難相信那則語音訊息真的讓他來找我。

  這些事情想起來依舊在腦海中清晰不已,我對著電話大哭而難聽的聲音;輾轉難眠的夜晚所留給他的訊息全都成了我跟他站在這裡的原因,心裡的情感不停波動,甚至有的時候,我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對於他的情感,究竟是對是錯好幾次都分不清楚。

  或許我真的喜歡他,比起以前,現在這種感覺太過鮮明導致我難以負荷,滿溢的曖昧與他難以捉摸的行為,都超我所能理解的範圍內,然而又該怎麼做才能在現在這種情況下維持現在的關係?

  這簡直是一道難題,好像永遠解不開。

  「你說,我適合那件衣服嗎?」他突然指著前方一間服飾店櫥窗內的假模特兒,身上那件卡其色皮質外套與黑色尼龍短褲讓我愣了幾秒。

  「嗯,這可能比較適合我。」

  「啊?」

  「小青峰皮膚黑,不太適合穿淺色衣服,看起來會更黑。」我認真的分析,裡頭帶點取笑意味,的確啦,以他的膚色來說,卡其色穿上去只會更黑,不過那件黑色尼龍短褲倒是適合,但這句話還沒說出來我就被他拉進店內。

  「啊,真是氣人,那你倒是告訴我適合哪些啊?模特兒大人。」他一臉不悅又滿是戲謔,伸出手臂勾住我的肩膀與他相貼,一股熱氣在相隔的衣服外傳導著,我推開他,走到ㄧ具模特兒前指著。

  啊,可惡,每次都這樣。

  「不要小看模特兒,我可是走在時尚潮流的尖端。」真氣人,臭黑皮。

  「這件嗎?」看他歪歪頭,一臉不相信我的眼光,「那就試試看吧,別讓我失望啊。」

  「臭黑皮。」我咕噥,還是被他聽到了。

  「這綽號真久沒聽到,不過也只有你會這麼叫我了。」

  最後我笑了出來,久違的感覺又回來了,帝光的時光、便利商店的哈根達斯、部活後的打鬧,跟現在一樣。

  「走吧。」他扯了我的衣角,「我相信你。」

 

  「果然不適合,還是穿T恤配牛仔褲就夠了。」他抱怨,畢竟剛剛試穿後視覺效果實在令人吃驚,可能比一般人還寬的肩膀穿起衣服來容易撐起來,但依舊不太適合,看起來像棵焦掉的大樹一樣,當然這句話說出來馬上被罵,所以最後什麼也沒買成,跑去附近的運動用品店逛了將近三個小時,回過神來已經快傍晚了。

  「這可不是我的問題,是小青峰太魁武了。」趕緊找個藉口,我的眼光才不差,那件衣服我穿起來可不差。

  「魁武?跟以前沒什麼變吧,只是高了一兩公分罷了。」

  天邊那片藍逐漸渲染上淺橘,筆直的街道與高樓間行成直角,樓與樓之間的縫隙透出光線打在柏油路上,我停了下來,試著將眼前這片景象牢牢記住。

  只需要一點點就好,再多給我一點點時間就好。

  「黃瀨。」

  我轉過去看他,那雙深邃至極的寶藍瞳孔正凝視著,我不說話,看著那映有我身影的虹膜。

  「帶你去一個地方,我想,你會喜歡。」

  「哪裡?」

  他笑了笑,牽著我的手。

  「一個可以看見藍色與橘色渲染而成的地方。」

  好啊。我這麼跟他說。他也毫不猶豫地領著我,像帝光時期一樣,走在我前頭,而我像個傻子一樣跟著他,而就在這個時候,也不知不覺地將所有托付給他。我曾經拋棄的憧憬、愛情,如今又將這些東西,再次從過去的路途上撿了起來,一點一點地,一個也不剩的全收在心上。

 

  -

 

  十分鐘的路途,我們在公車渡過。一大片藍橘混合而成的美景盡收眼底,我興奮地跑向前,穿過馬路,身體貼在水泥圍欄上仔細凝視這一切。

  「你怎麼知道這裡的?」我問他,他來到身旁,一起看著眼前即將落下的夕陽。

  「某天坐公車做過頭發現的。」

  「睡過頭嗎?哈哈。」

  「才、才不是!」

  「一定是。」我篤定的跟他說,但他不管怎麼樣都不承認,嘴都嘟了起來,看來一定是了。

  這時,他說:「你希望我怎麼做?」

  我轉過頭與他對上眼,我明白他要說什麼,答應過的事情的確不能反悔,但這件事能說的有限,只能稍微帶過,再怎麼說,黑崎的事不是只跟我一人有關,扯到小青峰未來的選手生涯,說什麼也不能據實以報,這可不是我的作風。

  於是我笑了笑,雙臂靠在圍欄上,臉輕靠在手上:「你不需要做什麼,希望你做的事,那天就達成了。」

  沒錯,陪我大哭一場,聽聽你的聲音這樣就足夠了。也不需要知道什麼,我們之間終究不過如此,就這樣持續下去不是很好嗎?萬一你知道了些什麼,會失衡,難受與難堪只會接踵而至。

  「聽你哭成那樣,我只能安靜的一句話都不能說,」海風吹來,夕陽在不久便要沉入天際線,我試著仔細將他的話聽完,「如果這麼做能夠稍微好過一點,我也不能強迫你說些什麼。」

  終究是你的決定。這句話隨著風消散在空中,我聽得不是很清楚,但隱約明白正是這個意思。心頭一陣愧疚,是與他失約所導致的,無理取鬧地要求他聽那通充滿悲傷情緒的電話,甚至留了一則毫無意義只為了滿足自身想依賴的渴望的訊息,小青峰也確實陪了我做了這些事,如今卻不能給他一個屬於自己的事實。

  「對不起,小青峰。」我選擇道歉,唯有這麼做才能減緩我愧對於他的心情。

  這時,他揉了我的頭,用力地、猛力的搓,頭髮瞬間一團糟,我抱住頭擋住那隻手的猛烈攻勢,他停了下來,頓時感到一道視線。夕陽沉入海裡,換上一大塊的黑布與鑲上一顆明月,路燈打在我們頭頂上,一切都安靜了下來,只留下海聲與夏天的蟲鳴。

  「你果然是一輩子的笨蛋。」他聳著肩膀轉過身體,一輛公車從不遠處亮著等行駛過來。

  「回去吧,不然就得在這過夜了。」

  末班車上的人很少,只有我們兩個。他坐在走道那側的座位睡著了,公車行駛在凹凸不平的路面上的金屬碰撞聲成了一種有節奏的聲音。我心想,這是我們第一次看海,會不會也是最後一次?我們曾經是條交叉線,而帝光是我們的第一次的交叉點,最後分道揚鑣,兩條線成了平行而不停延展出去,直到現在,不可能相交的平行線又成了一個點,者可能都是我們始料未及的吧。

  「啊,算了。」我嘀咕,也跟著想睡了起來。小青峰說過,他發現這個地方是因為坐過站,我相信,是這種舒適與滿足感讓人忘記究竟該怎麼下車。

  像迷失一樣。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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